开元二年冬,这一年的凉州格外冷,十月便已经大雪漫天,羊畜蜷缩在圈中相互取暖,迤奴就在这一群羊畜边上,靠着它们才能勉强让自己暖和些。

    已经三年了,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离那个恶魔,可她已经被吃了三年的药给毁了身体,若没有名医医治,又怎么打得过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突然,迤奴觉得一阵恶心,她捂着胸口干呕了几声,觉得嘴巴里涩涩的难受,心想许是这些日子吃的东西太少所致。

    外面寒风一阵阵的吹来,她往身旁那只羊的身上凑了凑,这时候羊比人要可爱的多了,起码它不会拒绝她的求助,如果,如果她也能遇见一个这样的人就好了,只要能离开这里,叫她做什么都愿意。

    吱呀一声,大门被什么人推开了,迤奴抬眼看过去,见是一个身着袍服的男子,他十分高大,约莫有七尺来高,高鼻深目,显然是个胡人。

    迤奴看着那人走进来反手将大门关上,很快屋里人听到了动静,他们以为是她想要跑,骂骂咧咧的打算再好好教训她一顿,却迎头看见了那个男人。

    “克罗铎?我的弟弟,你回来了,太好了。”屠夫从来都是凶神恶煞的,可看见这个叫克罗铎的男人时却十分温和,那是他的亲弟弟呀。

    克罗铎看见了迤奴,有些奇怪的问屠夫,“阿兄你怎么把她扔在这里?”

    屠夫没有开口说话,站在他一旁的老妪先开了口,“那就是个贱胚子,总想着出门勾搭人,这只是给她个教训,不会真要了她的命的。”

    在大唐,凶户本就属于贱籍,寻常娶个媳妇都难,更何况他们这一家人的身份还有些敏感,但凡有些办法的人家,都不会将女儿嫁进来,偏偏她好死不死撞了上来,还错把恶人当了救命恩人。

    迤奴的眼泪缓缓落了下来,她捂着肚子无声的张了张口,片刻后眼前突然一黑,人便没了意识。

    等再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只能偶尔进来的正屋中,身下是暖和的毯子,旁边还有热腾腾的奶茶,那个让她恨不得生吞活剥的男人,此刻正兴奋的坐在她身边。

    “你醒了就好,你放心,我不打你了,你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我保证好好对你。”屠夫的脸上都是喜悦,他要当父亲了,他有自己的孩子了。

    然而迤奴的脸上却死一般的沉静,她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转折,她轻轻的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她难道真的要为这样的人生下孩子吗?

    接下来半个月中,屠夫当真没有再打她,对她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可每日里她仍是要听老妪絮絮叨叨的叫骂,骂她是个祸害,骂她是个贱胚子。

    迤奴想起在天山上的时候,师父把她当成掌上明珠,其他人都将她视为珍宝,可如今到了这些人嘴里,她竟连猪狗都不如。

    克罗铎来的时候,迤奴一个人坐在屋中,她呆呆的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他来了,声音轻飘飘的问道,“你能救我出去吗?如果你们家只是想要一个孩子,我把孩子生下来,只求你能想办法放我出去。”

    迤奴想,这毕竟是个生命,是她现在唯一的支撑,如果能用这个孩子换来自己的自由,她可以做到,她真的可以做到。

    “抱歉,你既然已经嫁给我兄长,希望你能好好陪着他过日子,孩子,如果孩子没了母亲就太可怜了。”克罗铎神情犹豫,他知道自己家什么情况,姆妈养育了他们,虽然脾气十分差,但只要顺着她便不会有事,至于兄长,他如今已经变好了,只要能把孩子平安生下来,他相信一切会好的。

    他想到这里脸上便有了抗拒之色,“兄嫂还是不要想太多的好,安心把孩子生下来便是。”

    迤奴那呆滞的模样终于有了松动,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克罗铎,他常年不在家中不知道也就罢了,可他回来了这么久,该听到的闲言碎语都听到了啊,他到底哪里觉得这两人会改变?

    三年来唯一的希望竟然是这样的,迤奴的心中说不出的冰凉,是啊,他们好歹是一家人,哪里会帮着她一个外人?

    “你们在干什么?”老妪的声音从门口响起,克罗铎心中想着刚才迤奴所说,不由面上有些慌张,他不能救下这个女人,但也不能将她刚才的话说出去,否则恐怕又会换来兄长一顿毒打,她可还怀着兄长的孩子。

    然而他的表情看在老妪眼中就是另外一回事,老妪当即哭喊着跪倒在地上,“果然是招了个贱胚子呀,你嫁给了大郎还不行,竟然还要勾引二郎,你可还怀着大郎的孩子呢呀!”

    这哭声很快将在院中铲雪的屠夫引了过来,他一听竟是这么回事,再看弟弟脸上的惊愕和慌张,顿时一股怒火就冒了上来,指着迤奴便骂,“你这个贱人,我还以为你会知道收敛,没想到你竟然把心思动到了克罗铎头上,他的前程不能搭在你这个贱货身上,我,我今天就打死你,打死你!”

    那一次毒打不仅打掉了迤奴的孩子,还将她唯一的希望也碾碎了,再然后的迤奴便鲜少说话,直到有一天家中来了客人,屠夫陪着客人喝了个酩酊大醉,迤奴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她不顾冬日寒冷,只穿着单薄的衣衫便拼了命的往外跑,身后无数人跟着追来,喊打喊杀声甚至惊动了附近的官府,可迤奴管不了那么多,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逃出去......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愿望,出城的道路上有辆马车停下示意她上去,她没有任何犹豫,上了马车才知道那是一对师徒要往西域采集药材。

    她真的逃了出来,她却又茫然了,以她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回天上,她连天山的山门都过不去,好在那对师徒懂些医术,他们真的是好人,不仅医治她,还将自己在西域的住所给她以便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