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雨驱散了暑热。

    谢氏人到中年这两年开始发福最是不耐热本有些苦夏如今一早起来凉风阵阵外加上碧空如洗倒是使得她脸上带了笑模样。

    不过待听到丈夫昨日递了帖子往贺侍郎府上、今日休沐要往贺家去谢氏心里有些堵强笑道:“老爷这是为了贺家二老爷与三房的官司不过是钱财纠纷还是得老爷出头么?”

    虽说沈贺两家是同乡且还是隔着房的姻亲不过因两人立场行事不同向来没有什么往来。如今沈理主动联系品级比不上贺东盛说不得就要看人脸色。谢氏素来以状元丈夫为荣自不愿丈夫受这样委屈。

    沈理随意道:“到底是同乡好几重的姻亲平素里小打小闹算了真要撕破脸来谁家讨不了好去?松江一地可并不单单是只有沈贺两家大姓。就算贺东盛如今品级高些十年、二十年后呢?远了且不论只说小一辈出仕子弟贺家就比不过沈家。贺东盛能做到侍郎位上也不是鼠目寸光之人总会知晓轻重。”

    谢氏犹豫了一下道:“我倒不是要拦着老爷如今这只是开头只要二房二族叔与宗房械大伯不京以后松江那边大事小情怕是都要推到老爷身上老爷虽是待族亲心诚可也要顾及宗房颜面要不然到像是与宗房争锋

    沈理皱眉道:“族长在松江不是大事他们也不会轻易进京来真要是抱着别的念头攀附过来的不搭理就是

    谢氏闻言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京城有沈瑞、有沈瑛兄弟沈理与这两房皆有渊源又向来交好看顾也就看顾了要是连带着将其他房头的族亲都看顾起来那以后自家有的受累。偏生现下世情最重宗族稍有处置不好就会落下口舌把柄如今瞧着丈夫的意思并没有大包大揽的模样也叫谢氏心定。

    婢子摆了饭桌出来谢氏神色和缓夫妻两个对坐拿了筷子。

    一直到撤桌下去沈理脸色都有些难看不是为了族人的麻烦而是为眼前结发之妻。谢氏虽是全心为了这个家做打算可亲朋故旧往来也是往上看不往下看难掩势利自己这些年不是没提点过却没有什么大用。早年她是幼女是娇妻这般任性小气并不碍什么如今她是母亲以后还会是祖母这般行事让沈理怎么放心将儿女交给妻子管教少不得提醒自己更费心些省的儿女们被养成眼大心空的性子。

    看着丈夫面色不好起身往客房去谢氏只当丈夫不耐族亲叨扰心中暗喜嘴上却道:“眼看就要端午两位叔叔既在京中少不得要往长辈处请安问好需叫管家预备下两份节礼才周全总不好两手空空的”

    沈理见妻子口不对心只觉烦躁随口应了一声放了帘子出去。

    客房中早饭也摆了上来。

    身为当家主母谢氏待客亦是周全吩咐厨房准备得米糕与梅菜馅包子、甜粥咸粥小菜也是江南风味不过眼下沈玲、沈珠兄弟却没有心思在早饭上。

    昨晚沈玲来时并没有与沈珠打照面今日沈珠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过来跟堂兄说想要松江。

    沈玲便道:“出来是有些日子今日要随六族兄去贺家来也该辞行”

    沈珠冷哼一声道:“我不去要去你去明明是贺家人不怀好意、狼子野心侵占沈家产业如今是要登门求饶?什么状元老爷、阁老女婿也不过如此”

    “闭嘴”沈玲眼见他说的不像忙喝道:“胡吣个甚?六族兄为了谁家操心这倒是吃力不讨好了”

    沈珠扬着下巴不以为然道:“操心?谁见了?去贺家不过是走过过场轻飘飘问询两句对你我有个交代罢了哪里会真心为三房讨公道?这般敷衍一遭糊弄傻子呢么?”

    沈玲皱眉道:“去贺家周旋是敷衍、糊弄那什么是不敷衍、不糊弄?对簿公堂将一应典借手续都摆上一应人证叫上算的明明白白?是大伯没借银子还是大伯没押抵?四房源大伯是糊涂不应该搅合进这些事中可这质押转手的手续是作伪的?”

    沈珠冷笑道:“二哥说话什么意思?真要我家倾家荡产去便宜四房与贺家不成?人人都说你有城府偏生我当你是好的只当你是真心为我家着急才陪我千里迢迢走这一遭。如今我算看出来了什么陪我上京不过是幌子趁机上京巴结二房才是真”说到这里已经是满脸讥讽:“哈哈原来如此啊看来二哥是嫌三房庙小还惦记二房嗣子之位谁让沈珏命短一命呜呼二房嗣子又出缺只是有沈瑞在前面杵着怕是难以如二哥的愿。那才是外憨内奸的二哥想要从他嘴里抢食与其巴结奉承好不若求神拜佛盼着沈瑞早点死了的好”

    听着沈珠面色狰狞口吐恶言沈玲只觉得遍体生寒就听门口有人怒道:“竖子尔敢?”

    沈珠望向门口魂飞魄散不由怔住。

    怒气冲冲进来的不是沈理是哪个?

    沈玲忙站起身来却是神色惴惴:“六族兄”

    沈理看也不看沈玲只面带寒霜地望向沈珠咬牙道:“瑞哥儿哪里得罪了你竟叫你盼着他死?”

    沈珠的脸“唰”的一下通红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又是“哐啷”一声带翻了椅子。

    沈玲在旁想要开口求情却被沈理一个眼神止住。

    沈理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与忌惮沈玲惯会交际哪里看不出族兄是疑上了自己?现下别说给沈珠求情再不说清楚怕是自己也脱不了于系忙道:“六族兄小弟跟在洲二伯身边这些年要说一点也没想过过继的念头那是假话可洲二伯早已经说过不会再过继嗣子以后即便再提过继也只会过继嗣孙兼祧两位族弟的香火。二房如今有瑞哥儿与璐哥儿传承香火宗房还有珏哥儿的本生亲就算二房过继嗣孙也不会从其他房头择人我既晓得洲二伯的心思怎么还会有过继的念头?更不要说丧心病狂地想到瑞哥儿身上去”

    沈理神色稍缓可依旧有几分疑色。

    都说宗族最重可沈理是见识过族人的势利与贪婪的更不要说三房上下实在不成体统从根子上就是烂的。沈玲这是族弟并不是读圣贤长大十来岁就在市井生活要是不会钻营也不会从一个充当管家仆从的婢生子走到今天。

    “但凡我对瑞哥儿生过恶毒念头管教我妻离子散、不得善终”沈玲正色道。

    沈理冷笑道:“且算你有自知之明知晓什么能惦记什么惦记不得”

    沈玲后背浸湿使劲点了点头。一家兄弟父母尚且有所偏颇更不要说九房族亲族亲之间自是有远近亲疏。沈瑞幼年坎坷娘死爹厌可耐不住生母孙氏留了福报不仅成了二房嗣子还有五房与状元府这里都是靠山;三房长辈贪婪无德劣迹斑斑子孙造疑也不算冤枉。

    这会儿功夫沈珠的脸红了白、白了红已露了几分怕来却依旧是强撑着。

    沈理眼光如刀难掩厌憎对着沈珠呵道:“早知你心术不正如今更添恶毒这等心性还求功名想要祸国殃民不成?痴心妄想”

    原来这次上京沈珠除了为家里寻援助了解沈贺两家纠纷还惦记起入国子监之事。他参加了两次乡试都名落孙山自然做不到心静无痕。看着同乡白发苍苍的老秀才再想想族兄弟之中的进士、举人沈珠心中已经怯了就想要另寻出路省的自己前程无望。

    只是沈理与三房素来不亲近对于调解沈贺纠纷都是捏着鼻子应下更不用其他对于沈珠话里话外对国子监的打探也没有接话。沈珠积了一肚子怒气今早才口不择言起来。

    现下沈珠脸色雪白脸上已带了恨意哑着嗓子道:“沈理你敢坏我前程?这般打压族兄弟就不怕族人斥责、世人非议?”

    沈理神色更冷脸上更添不屑。

    沈珠脑子里“嗡嗡”直响身子已经站不稳却是再也待不住恨恨地瞪了沈理一眼跑了出去。

    沈玲满脸急色忙道:“六族兄珠哥儿是对我有怨话赶话信口胡沁并非真的存了坏心”

    沈理摆摆手道:“不用再说了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我还听得出来”

    沈玲心往下坠面上满是祈求:“六族兄沈珠打小被老太爷与大伯宠爱性子骄纵言行多有不足可并非不可救药”

    沈理看了沈玲一眼:“他那般说你你倒是个有度量的。且放心没人会断他前程。我虽厌他可也不会行那等事”

    沈玲提着的一口气来不及放下就听沈理继续道:“早年瞧着沈珠的文章虽有不足可还存两分灵气如今只剩花哨轻浮落榜也是应有之事”

    沈玲心情复杂依旧是满脸感激。

    沈玲与沈珠是同祖堂兄弟这般维护也算应有之义可沈理也不是圣人想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几个字对沈玲的好感也淡了几分又说了两句就从客房出来没有再提带沈玲去贺家之事。

    沈玲惦记着挟恨而跑的沈珠顾不上其他送走沈理就出了大门。

    问过门房只说沈珠往西去了沈玲一路往西出了胡同站在大街上茫然四顾却是不见沈珠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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