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杨廷和有着读人的通病打心里瞧不起张氏兄弟这样因裙带关系起家的外戚不过眼见寿哥盛怒之中他并不想火上浇油。

    东宫身世之谜这几年本就传的云山雾罩就是为了杜绝有心人的质疑东宫与张家关系也不宜继续恶化。

    “寿宁侯是殿下长辈上这样的折子并不逾越倒是殿下近日出宫的次数太多要不然也不会授人以柄。再有几日就是殿下千秋。殿下正好可以趁着这几日功夫抄写几本孝经出来敬奉长辈”杨廷和神色恢复平静想了想道。

    寿哥闻言眼睛一亮道:“多谢先生提点。孤心里还在担心父皇会因此禁我出宫”

    等孝经递上了父皇也舍不得禁他的足了吧?

    杨廷和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上向来疼爱殿下即便有所约束也是心忧殿下。”

    寿哥皱眉道:“孤倒是不怕父皇管教只是不愿那边插手孤的事

    虽说眼前只有师生相对并无旁人不过杨廷和的心也颤了颤。

    眼见东宫对中宫嫌隙已深他的心跟着悬了起来。

    谁都知晓帝后情深当今虽只有东宫一子可宫里没就藩的小皇弟却不是一个两个。

    人心险恶张氏兄弟出入宫廷不禁又居锦衣卫高位已经不是当年小小乡绅之子。要是东宫真的与之撕破脸那就是将自身置于险境。

    “殿下能否听臣一言?”杨廷和神色肃穆压低了音量道。

    寿哥似也察觉自己失言讪讪道:“老师是想要提醒孤‘子以母贵么?孤心里也明白只是多有不平。”

    杨廷和道:“世人愚昧以讹传讹的多。殿下是中宫正出为开国最尊贵嫡长皇子正位太子之位也是天命所归;反之若是殿下母不祥容易为人攻讦”

    寿哥眉毛拧成一团冷着小脸道:“难道孤不是中宫所出就当不得太子位?”

    寿哥早慧蔚悼王落地时寿哥已经开始记事想着那时坤宁宫里上下雀跃情景还有皇后与金夫人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心中就发寒。要不是蔚悼王幼殇这宫里有没有他的立足之地都不好说。

    虽说过后皇后与金夫人依旧待他亲近这中间那些日子他却始终没有忘早就在心里存疑。

    杨廷和道:“殿下这皇家血统不容混淆既是母不详那谁能保证父祥?小人作祟无风都能三尺浪真要引得殿下心乱才是如了他们的意

    “大胆”寿哥瞪眼大怒道。

    去年杨廷和虽隐晦地提点过寿哥对中宫的态度却没有说的这样直白。

    话已经说到这里杨廷和就没什么好遮掩的直言道:“京中是流传着关于殿下身世隐秘的无稽之谈可谁会将它当真?皇上临幸后宫都有彤史记载皇子落地、接生婆、稳婆、太医脉案都有迹可循。娘娘即便想要抱子也不能一手遮天。虽不知是哪个将流言传到殿下跟前可都有挑拨天家母子之嫌其心可诛殿下且记皇上才是天下之主除了皇上自己愿意这世上没有人能蒙骗得了皇上也无人能违逆得了皇上。从殿下落地为娘娘长子殿下与娘娘相辅相依合成两利、分则两害”

    寿哥虽依旧满脸怒气可对于杨廷和的话也听进去了。

    他渐渐冷静下来。

    父皇想要让他亲近张家寿哥一直都晓得不过却隐隐地抗拒。

    是做尊贵的嫡长子还是做母不详的庶长子这压根就不用选。即便是早早就对自己身世存疑的寿哥也没有真的天真的想着寻访传闻中宫婢出身的“生母”。

    他只是不忿皇上这般看重张家觉得张家不配得到这样殊荣。

    该说的说了杨廷和闭口不再多说。

    要不是东宫一日日年长性子越发随意好恶都露在脸上他也不会如此多言。从弘治十一年东宫出阁杨廷和就是值讲老师之一。这五年来他是看着东宫从童子长成小少年知晓东宫虽喜怒随心却不是小气人待身边人也宽厚才敢如此放肆直言。

    寿哥不是糊涂人自然是晓得杨廷和说的是逆耳忠言。东宫值讲的老师不是一个两个能与他说讲明利害关系也只有杨廷和一人。

    他倒是不恼了却是琢磨起杨廷和的话。真的有人在“挑拨天家母子之情”么?

    他对中宫、对张家越来越厌憎对自己的身世越来越怀疑都是有迹可循。追根溯源也不是一点征兆都没有只是他早年年幼又因蔚悼王之事心里对皇后有了疙瘩对于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也就都听了进去。

    想到最后寿哥脸色铁青咬牙道:“好啊真当孤是傻子糊弄么?”

    坤宁宫东暖阁。

    张皇后居上金夫人右手陪坐对面坐着刚进来的寿宁侯张鹤龄。

    “大郎早朝上折子了?你是太子舅父正是当行管教之责”张皇后不已为忤反而颇为欣慰:“别老是想着孙家、祝家那些孩子让他们借多少光是够?有那些心思大郎放在寿哥身上舅甥两个也能相亲相亲”

    张鹤龄讪讪道:“阿姐皇上怕是怪我我虽是好心可也伤了寿哥的面子”

    张皇后随意道:“小孩子家家什么脸面不脸面?棍棒底下出孝子可皇上心软只一味疼宠将寿哥惯成什么样子了?孙家那两个小孩子虽不懂事可到底是你的内堂侄但凡寿哥知晓人情世故也不会如此鲁莽。这般打外家的脸他就光彩了不成?再不管教就无法无天了大郎折子上的正好”

    正如皇上所料在寿宁侯与东宫有纠纷时张皇后护着的只有弟弟那边。

    金夫人在旁若有所思道:“寿哥早年还算乖巧这几年怎么性子越发左性?是不是有人看不惯张家故意在寿哥跟前挑拨?”

    张家已故昌国公不过寻常读人金夫人却是心中有丘壑之人否则也不会生下“梦月入怀”的贵女又在宫中择太子妃前跟前将女儿推上前去一朝如意满门富贵。

    她看的清楚张家前二、三十年的荣光靠皇上后二、三十年的富贵靠的却是寿哥。

    张皇后听了金夫人的话立时竖起眉毛道:“不会吧?有谁敢算计张家不成?”

    金夫人摇头道:“要是不敢弹劾大郎、二郎的折子从哪里来的?要是没有人背后指使御史闲着了老盯着大郎、二郎不放”

    张皇后疑惑道:“难道是那两家?”

    如今宫中不只有皇后在太后、太皇太后也在世。

    为了重封皇后外家御史上折子时也常将那两家拉出来作比。

    金夫人道:“谁知道呢宫里宫外不希望寿哥亲近张家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有几分见识察觉出宫里形势的变化。

    张皇后方才说寿哥“不知人情世故”她自己也不是圆滑的性子听风就是雨冷笑道:“还能有谁呢?定是那一个了为了皇上没有纳妃她可是没少教训丨我”

    她没点名道姓不过金夫人与张鹤龄都晓得她说是太皇太后而不是太后

    太后不过是皇上嫡母当皇后时就是摆设当太后时也甚是知趣从来不指手画脚;倒是太皇太后毕竟是皇上亲祖母且早年抚养庇护皇上早上祖孙情深。

    张皇后入宫十数年向来得意几次铩羽都是在太皇太后前心中早有怨愤。

    寿哥不亲近外家张皇后看似淡定心中也跟着添烦。

    如今既寻到“罪魁祸首”张皇后不能直接到太皇太后跟前“兴师问罪”可也不打算再容忍叫了一宫人道:“去东宫传本宫懿旨太子身边从侍怂恿太子出宫淘气置太子与险境一人赏二十板子”

    不管太皇太后安插的是哪一个要是没有嚼舌也不会引得寿哥与张家相悖。

    张鹤龄在旁看了心下越发不安。

    金夫人却是点点头道:“娘娘做的对这宫里能名正言顺管教的寿哥的只有皇上与娘娘若非娘娘之前撩开手都交给皇上也不会让小人有隙可乘

    寿哥还在前面同杨廷和读等到听到动静东宫几位近侍身上都开始挨了板子。

    寿哥神色黝黑可皇后懿旨说的冠冕堂皇他这个儿子也没有为了几个内侍忤母亲的道理。

    杨廷和在旁除了叹气只有叹息。皇后娘娘到底是怎么想的?那边寿宁侯才进宫她就下懿旨惩戒东宫从侍这不是误会也成了误会了。

    寿哥一直沉默冷眼看着坤宁宫的内侍趾高气扬地离开后同杨廷和告了声罪直接去了乾清宫。

    弘治皇帝已经小憩醒来正听一红衣内侍禀告此事。

    方才用逍遥丸缓解的头疼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弘治舍不得怪罪发妻少不得又迁怒到小舅子身上对于寿宁侯的埋怨又多了几分。

    寻常百姓都晓得“家和万事兴”的道理这大郎怎么就不能体恤他的心?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当小事化了闹到朝堂上不说又闹到宫里这叫什么事?

    弘治皇帝正腹诽就见寿哥一脸委屈地进来。

    “父皇儿子好怕”寿哥面上惶恐哽咽道。

    弘治皇帝闻言忙安慰道:“寿哥别怕你身边那些人也该教训丨教训丨了

    寿哥含泪道:“孩儿错了不该去招惹大舅母的堂侄子惹得大舅舅着恼使得母后都跟着生气以后在外遇上了孩儿定退避三舍”

    这下轮到弘治皇帝脸黑了。

    appappshuzhanggu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