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戏很快就唱完了,王瑾瑜赢了个碰头彩,算是为这出戏开了个很好的头,台下的一千名观众见识到了瑜老板那云遮月的嗓子,心里忍不住一阵赞叹。

    瑜老板扮演的窦天章上了官轿后,就与中军和四名兵士都退了场。

    接下来上场的一个年轻的后生,扮相英俊,开口就唱了一段西皮原版:

    幼年间父早丧秉承母训,

    每日里对寒窗苦读书文。

    愿今科乡榜上功名有分,

    慰高堂与娘子光耀门庭。

    唱完这段戏词,年轻后生又向台下的观众自白了身份:

    “小生,蔡昌宗。不幸爹爹早年亡故,老母吴氏。

    我妻窦氏,倒也贤惠,今乃大比之年,理应进京赴试,只有老母在堂,不敢远离,不免请出母亲商议此事。

    啊,娘子,搀扶母亲出堂来呀。”

    由于这出戏是一出新剧,台下的观众不止要去评断京剧演员的唱功和表演,还要听清楚戏词,这样才能勾勒出完整的故事。

    原来这人名叫蔡昌宗,妻子姓窦,再联系之前瑜老板扮演的窦天章要去看自己的女儿窦娥,这人物关系就连上了。

    苏雨青坐在梨园剧场靠前的位置,心中也在梳理戏里的人物关系。

    苏雨青今天是陪着父母一起来的,她的父亲苏穆和母亲丁梅既是大学教授,也是资深票友,否则也不会从小就培养她在戏曲方面的兴趣。

    可惜的是,苏雨青长得漂亮人也聪明,就是差了点灵性,京剧表演的功夫始终达不到专业演员的水准只能进戏曲学院当一名老师,往戏曲理论研究的方向发展。

    突然,帷幕后面一个轻灵的声音传了出来:有请婆婆出堂。

    接着苏雨青便看到,孙晓棠扮演的蔡母和沈悠扮演的窦娥一起出了场。

    “咦,是他!”苏雨青看到全妆全扮的沈悠出场,惊讶的叫出了声。

    这出戏可是一部大戏啊,瑜老板,孙老板,陈主任都参演了,看他的妆扮戏份还不少,沈悠那个自恋狂真的有这种水平吗?不会是靠陈主任的关系吧?

    “雨青,怎么回事?”丁梅朝身边的女儿瞪了一眼,小声说道:“不就是一个孙晓棠吗?大惊小怪的,刚才瑜老板出场也没见你这么激动!咦,这个扮演窦娥的花旦好面生啊,不过,她长得可真漂亮啊!”

    台下的观众也同样被沈悠的妆容惊艳到,身段柔美,眼波流动,就是他站在戏台上不说话,底下观众的目光也会不自觉的聚集到他身上。

    “漂亮?妈,他叫沈悠,是个男的,现在在我们学校当老师,跟我教同一个班!”

    “男旦?跟你教一个班!”丁梅一脸的不敢置信:“那他有女朋友吗?”

    “妈,你问这个干吗?”

    “你还说呢?你都二十四了,有时间邀请你这个同事来家里吃饭啊!”

    “嗯哼!咳咳咳!”苏穆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得轻轻咳嗽一声,提醒丁梅注意一下场合。

    丁梅和苏雨青看到周围人投来的责怪目光,连忙轻声道歉,继续看去台上的戏。

    在苏雨青与丁梅交谈的时候,故事的发展已经向前推进了许多。

    蔡昌宗想要进京赶考,他不放心家中的妻子和老母,而蔡母同样不放心儿子单独远行,于是引出丑旦张妈妈出场,张妈妈是蔡家的帮佣,膝下有一子名叫张驴儿,蔡母便想让张妈妈的儿子张驴儿陪着蔡昌宗进京赶考。

    众人一同退了下去,吴胜奎扮演的丑角张驴儿正式登场。

    (白)啊哈!

    (念)小子生来本姓张,窦娥长得真漂亮。只是闻香不到手,急得我心里净痒痒。

    张驴儿出场的这段念白惹得台下观众一阵大笑。

    然后就听张驴儿自我抱怨道:从幼小我爸爸就死了,我妈在蔡府佣工,我也在那儿帮闲。

    如今,我亦老大不小啦,她也不给我说一个媳妇。

    我们这儿的少奶奶名叫窦娥,嘿,长得是别提多好看了,只要她跟我说一句话,真教我三魂渺渺,四肢无力,五鸡子六兽,我七窍全塌啦,我……哎呀!

    也不知怎么啦,我瞧见她我心里就痒痒的抓挠。

    我就想这个蔡相公也是个人,我也是个人,

    他就会有那样的艳福,我怎么就没那造化哪!

    我老想把书呆子害死,把窦娥算计到我手里头,可又没有好主意,等我妈回来,我问问她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这都什么人啊?张驴儿长得如此奸猾,又有市井无赖的痞性,一心想着主家的少夫人窦娥,而蔡母想让张驴儿陪着蔡昌宗去京城赶考,只怕要出祸事哩!

    苏雨青看到这不禁开始替窦娥和蔡昌宗担心起来。

    果然,后面张驴儿和张母的一番对话,暴露了张驴儿的祸心,他想要在进京赶考的途中趁机杀了蔡昌宗,然后霸占窦娥,张母的态度更加奇葩,她竟然支持儿子去这么做。

    苏雨青暗暗骂道:蔡家待他们不薄,这张驴儿母子也太狼心狗肺了!

    她希望接下来的事情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张驴儿和张妈妈是坏人,窦娥和蔡昌宗是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坏人的阴谋一定会落空。

    然而,蔡昌宗还是遭遇了不测,他被张驴儿推进河里淹死了。

    张驴儿回来说蔡昌宗是失足落水而死,窦娥和蔡母并没有怀疑张驴儿,只是心中悲痛不已。

    沈悠已经慢慢进入了角色,现在他就是窦娥。

    “终于进到第一段高潮了!”

    之前沈悠只是在台上念着韵白,扭着身段,靠着美丽妆容来吸引台下的观众的目光,而现在,他终于要开嗓了。

    作为一名青衣正旦,唱功才是他最大的武器。

    蔡昌宗一死,窦娥的第一段哭戏开始。

    窦娥(白)哎呀!

    (西皮导板)只望金榜题名姓,

    (叫头)相公,我夫!喂呀呀……

    (西皮散板)谁知已赴那枉死城。

    淮河之下丧了命,

    (哭)我的夫呀!

    窦娥的这一段哭戏和叫头,博得了台下观众一片叫好声。

    “哇,这个小花旦好厉害啊!”

    “气好足,唱功了得!”

    “那一声叫头叫的老夫心尖尖都颤了一下!”

    故事继续向前发展,蔡母得知蔡昌宗的死讯,急的吐了几口血。

    吐血之后,蔡母忽然想要吃羊肚汤,窦娥便吩咐张妈妈去买。

    张妈妈犯懒不想去,一肚子坏水的张驴儿听到这个消息心生一计,主动替蔡母去买羊肚汤。

    张驴儿心中暗自思忖:这可是我的好机会到啦!

    这老梆子病了,想吃羊肚汤,趁这节骨眼儿我在羊肚汤里头给她搁点毒药,

    把这老梆子给药死,剩下窦娥一个人,那她还跑得出我的手心去吗!

    不会吧,张驴儿这么坏还没遭报应,已经杀了蔡昌宗,他不会真的再把蔡母毒死,然后霸占了窦娥吧?

    苏雨青不想看到这个结果。

    后来,张驴儿从卢掌柜那里买了一包耗子药下在羊肚汤里。

    张驴儿(白)得,这个药是有啦,回头给她搁在羊肚汤里,这老梆子一吃准死没活呀,

    哎哟慢着,——这事还不能让我妈知道,要是让我妈知道,她一端羊肚汤的时候,脸上一带象儿那可不得了,

    对,不能告诉她。正是:(念)杀人不用刀,方显智谋高。

    接下来故事发展的颇具戏剧性,是台下观众都喜闻乐见的情节,

    阴差阳错,蔡母没有去吃那有毒的羊肚汤,贪嘴的张妈妈却把那一盆毒汤喝了个精光。

    嘻嘻,我就说嘛!张驴儿母子想要害人,报应来了吧!

    苏雨青觉得这张妈妈误服张驴儿所买的毒汤的情节真是大快人心。

    坏人张妈妈已经遭到了报应,接下来就该大坏蛋张驴儿伏法了吧!

    要知道窦娥的父亲窦天章已经当了巡抚,而且正在来找窦娥的路上,父女团聚,然后惩治坏蛋,最后大团圆结局,这是苏雨青的想法,然而她还是太年轻,没有识破沈悠将《窦娥冤》带到这个世界的险恶用心。

    虐一下,给点甜头,然后更虐,让你欲仙欲死,让你欲罢不能!沈悠之套路,何其深远!

    张妈妈死了,张驴儿果断碰瓷!

    他想让蔡母认他做儿子,然后名正言顺的霸占窦娥和蔡家的家产,蔡母不同意,张驴儿就拉着蔡母去见官。

    于是,武丑陈二奎扮演的县官大人正式出场。

    县官(念)作官不与民做主,枉吃白菜熬豆腐。

    (白)下官,胡里图。

    蒙圣恩,放我sy县的正堂,赴任以来,每日吃吃喝喝,到也消闲自在,今逢二五八日放告之期。

    来呀!

    二班头(同白)有。

    县官(白)放告牌抬出。

    二班头(同白)是。

    放告牌抬出。

    (张驴儿扯蔡母同上。)

    sy县令胡里图人如其名,糊里糊涂。

    张驴儿状告蔡母毒杀了张妈妈,蔡母自然不认。

    只是蔡母在张驴儿的诬赖下,也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糊涂县令见蔡母不招供,就想直接对蔡母用刑,窦娥情急之下主动认罪,想要换出蔡母,蔡母不想窦娥牵扯进来,也想认罪,这时候糊涂县令却不信了。

    蔡母(白)太爷,害死他母,乃是我所为,待我画供招认啊!

    县官(白)得啦吧你,我说你在这儿起哄是怎么着!啊,刚才问你,你不说;这末会的功夫,她画了供啦。你又说人是你害的!你当老爷我哄着你玩哪是怎么着!

    苏雨青看到窦娥被关进大牢却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开场就演了啊,窦天章已经当了巡按,而且要来sy县看望窦娥。

    我们窦娥可是巡按大人的亲生女儿啊!

    这张驴儿和这个糊涂蛋县令只怕已经凉了!

    果然,那些同情窦娥遭遇的乡亲四邻一起到巡按大人的官轿前为窦娥鸣冤。

    (邻居传状。窦天章看,惊。)

    窦天章(白)“窦娥”?

    这些状纸俱保窦娥无事,其中定有冤屈,待本院查明办理。

    中军,状纸已收,教他们三日后察院听审。

    窦天章(白)速速派人将张驴儿捉拿到案,吩咐打道sy县。

    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些有趣的情节,一个以恶人面目出场在牢里向窦娥索要钱财的禁婆,后来了解到窦娥和蔡家的遭遇后,竟然开始同情窦娥,有了帮助窦娥的想法。

    最后是禁婆给窦娥通风报信,告诉窦娥要问斩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苏雨青也开始为窦娥担心起来。

    正常情况下,窦天章应该是在窦娥要问斩的关键时刻,恰好出现在法场上,然后以尚方宝剑救下窦娥,窦天章救下女儿后,就会惩治糊涂县令和张驴儿这两个坏蛋!

    只是这出戏剧会按照正常情况发展吗?显然不会!

    法场这出戏是《窦娥冤》最大的高潮,也是它流传千古的魅力所在。

    县官(白)打道法场。

    来,晓谕那刽子手:将窦娥绑好,大游四门;时辰一到,即速报我。

    窦娥(念)上天——天无路,入地——地无门。慢说我心碎,行人也断魂。

    (反二黄慢板)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

    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县官(白)来,时辰可到?

    四衙役(同白)有。时辰已到。

    众百姓(内同白)窦娥冤枉!!

    窦娥(二黄散板)都道说我窦娥冤枉可怜!

    众百姓(内同白)窦娥冤枉!

    窦娥(二黄散板)虽然是天地大无处伸辩,

    我还要向苍穹诉告一番!

    沈悠已经调集全身所有的情绪,他准备在梨园剧场,释放一枚来自地球的催泪弹。

    看到窦娥绝望和不屈的眼神,台下的观众都已屏住了呼吸,苏雨青紧咬着嘴唇,双拳紧握,身体微微颤抖。他们知道故事发生到这里,前面的铺垫都做足了,接下来必定是窦娥情绪的大爆发。

    正如窦娥戏词所说的,人间无处说理,她便要向苍穹诉告一番。

    这官司眼见得不明不暗,

    那赃官害得我负屈含冤;

    倘若是我死后灵应不显,

    怎见得此时我怨气冲天!

    窦娥被刽子手压着的身体突然抬起头,她眼中含泪,唱出了几行震撼人心且催人泪下的戏词:

    我不要半星热血红尘溅,

    将鲜血俱洒在白练之间;

    四下里望旗杆人人得见,

    还要你六月里雪满阶前;

    这楚州要叫它三年大旱,

    那时节才知我身负奇冤。

    县官(白)哪有许多闲言,开刀!

    手起刀落,窦娥的人头落地,鲜血全部喷洒在白色旗上,百姓们抬头,六月三伏,天上真的飘起了雪花。

    戏台上回荡着沈悠的声音:我死之后,刀过头落,血喷白练;三伏降雪,遮满尸前;还要山阳亢旱三年,以示屈冤!

    感天动地窦娥冤,苏雨青泪水涟涟,台下已哭成一片,下面又演了什么,早已没人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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