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皇上,太后,贵妃娘娘。”

    殿上参拜声浩荡恭敬,活生生把她从仇恨深海里拉了出来,头顶上传来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起。”

    一个起字,落地有声,听来冷断。

    他从来都是这般意简言骇,不愿多费口舌。

    裙裾窸窸窣窣,众人躬身退回案桌前,无人敢抬头。

    这殿上,坐了如今天下最为尊贵的三个人,她们的瞻仰,都不配抬头。

    “你们不必拘谨,往后这里,便是你们的家。”太后语气温和,听在耳中,多有亲厚。

    云歌辞却觉得,笑里藏刀也不过如此。

    皇宫哪里会是家,是一座坟墓更贴切。

    正思索间,忽听见一道柔媚婉转的声音轻轻飘来,带着女子独有的风情软色:“母后所言甚是。”

    谢容华!

    这个名字钉入心口,瞬间便牵动了她的五脏六腑,潜藏在心头的恶魔,疯狂地嘶吼:“杀了她,杀了她。”

    她浑身绷紧,侧目悄然看去一眼。

    殿上帝座旁,软红色裙裾的女子容色倾城,眉心莲花宫印妖娆绽放,妆容精致寸寸涟漪,唇上凝着笑,一目,风情万种柔媚入骨。

    谢容华当年以天下第一美人著称,一身媚骨世无双,似水融铁骨,教人一眼销魂,众生不可忘。

    萧离声登上帝位的最后一役,是漠北。

    他以边关寒苦,沙漠飞沙走石,气候恶劣为由,把她留在了宫中。

    那时她还愚蠢地以为,他不舍带她颠簸吃苦。

    后来她才知晓,萧离声早藏了祸心,他之所以支开她,不过是因为早就暗中搭上了谢容华。

    他挂帅远征漠北,整整一年,谢容华随驾在侧,与他双宿双飞夜夜笙歌,早把他一身铮铮铁骨,柔化成旖旎。

    她在深宫待产,苦苦期盼,每每边关来书,除却捷报,还有萧离声深情款款的家书。

    那些被她读过无数次的家书里,他寄来的思念虔诚真切,她怎么也没料到,萧离声在写这些书信之时,怀里正搂着绝色美人谢容华。

    他所说的思念和情意,肮脏污秽。

    暗度陈仓虚情假意给她营造了一场梦境,谢容华掌控者这个梦境,一点点把她推入地狱。

    一朝重生,再想起那多年情意,恍惚做了一场十年长梦。

    梦醒了,一切都破碎了。

    如今的她,只想把仇恨铸成一把拆骨刀,把萧离声,把谢容华,拆骨挫血肉,慰她平生苦。

    忽想起佛冷要她放弃仇恨之说,心头一阵酸涩痛楚。

    佛冷啊佛冷,若你知我内心之煎熬,怎能无动于衷劝我放弃?

    到底,没人与她感同身受,这条复仇的荆棘路上,只有她一个人踽踽独行。

    罢了,就一个人走吧。

    殿上太后悠闲轻语:“哀家瞧着这三月春色醉人,不如就以春为题作诗,皇帝觉得如何?”

    帝皇淡语:“母后决定便是。”

    他太风轻云淡置身事外,好似这场选秀,他只不过是一个局外人。

    云歌辞心底发冷,当然,他有谢容华这等绝色媚者,还有什么女人,能够入了他的眼?

    不过是新鲜消遣,巩固朝堂的棋子罢了。

    她忽然就很期待,失去谢容华那天,萧离声当做何种反应?

    血液顿时沸腾,随着太后一声令下,她举笔在宣纸上豪洒下墨水,写就了那一首春恨诗。

    太监把众人的所做的诗句呈上去,不时听见太后满意的赞赏声:“嗯,不愧都是名门之女,才情皆为上乘。”

    殿上众秀女暗暗沾沾自喜,为了能被太后和皇帝看上眼,个个都拿出了看家本领,以春为题,做歌颂赞美皇家之意。

    太监撤去桌案,秀女排起两列长队,等候最后的甄选。

    纸张窸窸窣窣的翻阅声不时入耳,声音骤然一顿,众人小心翼翼地朝着高坐上的帝皇看去。

    男人一身黄色常服,九爪攀龙绣线如雕刻,栩栩如生深刻,眉峰如刀入鬓,五官深邃冷峻,削薄的唇寒凉绷紧。

    这个人,高在云顶,处处透着高处不胜寒的孤冷肃杀,众人匍匐在他脚下,不过一抹尘埃。

    此时,他深幽的眸子凝着一张宣纸,宣纸背面隐隐透出点点墨水,不知在看什么,好久不曾动过。

    眉宇间,悄然生了戾气。

    众人看得心惊,生怕是自己的诗句惹到了皇帝,无不紧张地握紧手。

    一身蓝色宫装,雍容华贵的太后也觉惊奇,侧身看了一眼萧离声手中的宣纸,微微蹙了眉尖念道:“春风过关漠,不解深阙恨。”

    女人不悦地低叱:“晦气。”

    所有人的诗句皆是轻快歌颂之意,偏偏夹杂了一个没有眼力劲的春恨愁语,怎么看都觉得刺眼。

    在众人胆战心惊的缄默里,云歌辞瞧见了帝皇冷酷如冰的眸子里,一片寂寥肃杀之寒烈。

    修长的手指绞在那薄薄的纸张上,眸色深了,暗了。

    削薄的唇,将语不语,竟似乎有些微微颤抖。

    殿上众人,皆震惊不已。

    云歌辞的心沉了又沉,听太后那嫌弃的口吻,便知道她的诗有多煞风景,本想用这等惹人嫌的手段把自己沉入宫中,不被待见。

    为何萧离声,见字色变?

    她紧紧地握紧手,指甲插在掌心疼痛顿生,让她的头脑,无比清晰。

    太后看了一眼宣纸上落款人,不悦地蹙着眉梢厉色喝道:“凤红酥。”

    殿上一阵倒吸气声,目光齐齐落在了云歌辞的身上,暗暗取笑她的不知死活,竟敢在皇帝和太后跟前做这等晦气的诗句。

    云歌辞出列,如受惊的鸟匍匐跪地,颤声认错:“臣女凤红酥罪该万死,污了皇上太后的眼,求太后饶命。”

    身子微微发抖,心底却清寒冷断。

    她是镇国大将军,武官之首的凤清眠嫡女,位高权重,统摄四方兵马,就算太后不喜她,也断不会开罪。

    总要顾着镇国将军府的面子,让凤清眠在朝堂上下不了台,何以说服百万武人?

    “凤大将军的女儿,怎会这般没有眼力劲?瞧瞧你做的什么诗?”女人声声冷厉,威严自生:“凤清眠连女儿都教不好,何以建功立业?哀家可算是见识到了。”

    云歌辞心中冷嘲,这个女人再怎么生气,也不说责罚,摆明不敢下这个手。

    她跪在地上索索发抖,腔调已经带了哭音:“太后,爹爹日日教诲,是臣女愚钝,求您赎罪。”

    太后再也绷不住端庄,刚要开口再骂,高座上帝皇忽清冷地开了口:“朕觉得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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