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家老两口自从搬到新房子来住,高兴了不到一个月就越来越不高兴了。

    首先是离原来的店面远了,每天坐车来回,又花钱又费神。最开始住新房的那种愉悦和幸福越来越被来回奔波抵消了。

    最开始,多高兴啊!住新房,娶媳妇儿,又得了一个乖巧的孙子。好事都挤到一堆了!桃花镇哪个不说于家是从糠斗跳到米斗?厨房烧天然气,再也不用忍受煤炭的灰尘,碳渣滓了。洗澡用热水器,再也不用烧水洗澡或者去于洪生厂里看别人的脸色了。

    新房子样样都好,新崭崭的,灯光一开完,简直是灯火辉煌。家具也是新的,床铺也是新的,睡在床上都不太敢相信。再也没有那些公路边大货车轰隆隆开过的噪音了。再也没有顶上飞扬而下的灰尘了。再也没有夏天酷热难耐的糟糕劲儿了,因为每个房间都安装了空调。

    可是,除了路途遥远。每天回来后,周围一个人都不认识。老两口觉得太无聊了!

    楼下小卖部的天南海北吹牛把祖宗十八代都吹遍了。

    每次再去,都不知道从哪里开腔。

    原来在桃花镇多好啊!每天迎来送往,多少熟人朋友可以开玩打笑,可以随意聊天。

    每天傍晚,于洪生支开一张小桌子,摆上一叠小菜,或花生米,或豆腐干,或卤的猪头肉。又或者没有卖完的豆花一碗;倒上一杯酒,开始自己幸福的小日子。遇上吃过饭出来闲逛的人,随时聊几句。夏天出来遛弯的人最多,好多人打赤身。于洪生经常是光着膀子或者一件白褂子,也要从下往上翻起来,露出中间那段白生生的腰和肚子。

    吃过饭喝过酒,也要在凉椅上躺着,一手抽着烟,一手拿着蒲扇慢慢摇着,仿佛时光就在这慢慢的蒲扇一开一合的摇动中慢了下来。于母搬一个小板凳,也在旁边坐着。什么也不说,一天的劳累与辛苦,就在这样的默默无言中悄然散去。

    于远明和于志明两弟兄日渐长大,开始有自己的作息时间。夏天早上和晚上都要到屋后的河里泡一泡,天气实在太热了。别说蒲扇,就是不听旋转的吊扇都不起作用。风还是大,不过都是热风,吹到皮肤上火辣辣的!

    两弟兄皮肤白,也都不怕晒。夏天晒得黑乎乎的。一到秋天气温下降开始穿长衣长袖,仿佛也就不见了。等到第二年春天来临,三月春风一吹,一件单衣打天下的时候,撩起衣摆,撸起袖子,你会发现,白皮肤又回来了。

    于家老两口实在是不习惯这种没有邻居,没有乡党,没有同事聊天,串门的城市生活。闹着几次要回去居住,都被于远明劝下来了。

    老两口自己也就说说而已,真要回去也不成。

    周围团转都是熟人,一旦回去居住,免不了别人会问:城里好好的,怎么回来啦?

    是婆媳关系不好啊?还是闹了什么矛盾?

    不管你怎么解释,都有人会按照他们自己的理解给你定位。

    从古至今,婆媳关系就是一个千古难题啊!很少有处理妥当的。要么是婆婆当家,小媳妇儿俯首听命。要么是媳妇儿霸道强势,一进家门就立下规矩,抢班夺权;婆婆败下阵来,从此低眉顺眼。

    这是中国人最大的逻辑,要么你跪着,我站着。要么你站着,我跪着。

    平等相处,和谐共处,太难见到了。

    中国人又不像美国人那样,成年后就分家单过,很多家庭都是这样老少一家。家庭的话语权,难免有新旧势力的交替或者延续。

    最让老两口难以接受的就是浪费!

    浪费水,浪费电,浪费气,浪费钱!

    原来在桃花镇,电是拉的厂里的。按月交钱就是,平价。水是接的厂里的,也是按月接,价格也便宜。至于燃料,烧煤炭,做生意,卖别人饮食的同时自己一家人也就顺带解决了。

    现在可不一样,水电气样样都好,但是都要钱。更不能接受的还要交物业管理费,于远明又请了钟点工每周来做一次清洁,也要钱。

    这些费用,在老两口看来,都是浪费。

    为了节约,老少之间也发生了冲突。

    秦莎莎看到卫生间接了半桶水,上面的水龙头开得很小,水一滴一滴地望桶里滴。

    不用说,这是于母杨凤翔的杰作。因为这样水表就不转,就不用花钱了。

    秦莎莎却觉得这是偷水!不好给于母说,抱怨一番后叫于远明说。

    晚上等于母回来,于远明就给自己的妈说了,今后不要再这样偷水了。

    于母觉得冤枉,这哪里是偷?

    大家都这样做啊!又不是我们一家!

    再说了,就算是偷,也不是我一个人用,大家都在用啊!

    这也是为这个家好啊!

    母子二人谈的不欢而散。

    于父也觉得憋屈。

    原来在自己的领地,什么都是自己说了算。

    穿衣服也随便,现在老婆子一再扎咐:有儿媳妇,就不要光膀子。也不要穿个衣服还露一截。还有,不要在室内抽烟,吐痰也不能随地吐。

    各方面都觉得不方便。

    更没有左邻右舍的聊天摆谈,于师傅,于师母也没有人喊。

    站到阳台上抽烟,看着远处的山脉,于洪生百般滋味在心里,化作一缕缕的烟,随风飘逝。

    新环境不适应,老环境又回不去,老两口的心里,也是百转千回,看似笑逐颜开的外表下,实际密密麻麻都是别扭与不自在。

    更让他们不自在的,还有一个重大的原因。

    那就是楼上的亲戚。

    当初于远明和秦莎莎认识不久,秦家就知道于远明有一套房子,一打听,居然和秦家哥哥的房子在一个小区,并且是一个单元。只是一个在五楼,一个在二楼而已。

    虽然还没有装修,但是如果两人成了,彼此既独立又离得近,秦家还是很高兴的。

    甚至心里有一种上天成全的宿命感。

    而且就秦家父母住得也不算远,这样的话,走动与串门就非常方便了。

    做父母的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在自己眼界范围内幸福地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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