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右辰只沉默了一小会儿。

    他觉得,以小陛下之善良明理,其实这些话不必他来说的。

    但是这一系列的事情连着发生,而天子师太傅大人又不在身边,且……他若再不能及时引导,恐怕小陛下会想岔了什么,到时候对陛下恐怕不利。

    尽管说这样的话还是有些僭越职权之嫌。

    萧倾见他皱眉犹豫,仍然鼓励道:“赵将军有什么话请直说。”她以卧躺的姿态维持着这样正经的倾听形象也是很累的。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赵将军您要什么尽管提,只要我萧倾搞得到的,一定拿来赔给你!

    萧倾在心里握拳,为自己的豪爽点了个赞。

    赵右辰则抱拳单膝落地,目光诚恳真挚地望向她,表情略有些严肃。

    萧倾心想:看来所求有些难办。

    然而……

    “陛下,您对明总管感情深厚,这太傅大人也是清楚的。”不然他琢磨着,之前太傅也不会让他把明岫和何舒一起关起来。

    一个是陛下的专职太医,一个是陛下的近侍总管,对陛下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人。

    “可是,梅常侍等人虽说性情呆板严肃了些,但循规蹈矩并无错处。陛下为万民之主,陛下的爱好便是万民的向导。”

    小陛下还未成年,许多想法都还未定型,身边确实需要个人积极引导。

    可大萧南迁这几个月来,事情多如牛毛,而太傅担当重责,恐怕也是因为忙得废寝忘食,才没给陛下多推荐几位天子师。

    赵右辰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这么讲太枯燥乏味,想必太傅平日也不是这么教陛下的。他得举个好例子,讲得生动些,要让陛下理解并接受。

    得好好想想。

    赵右辰觉得自己入职前比试都没这么用心思考过。

    “记得萧史上曾经,曾经……”原话怎么说的来着?

    萧倾听出来了,这说的可不是摔玉赔偿之类的事情。

    她看着赵右辰越来越严肃,眉头皱得越来越深,绞尽脑汁而不得的表情,决定可怜他一下:“赵将军有什么直说吧,此处就你我二人,无需那些复杂辞令。”

    赵右辰内心呼了一口气。

    他不是学富五车,享誉内外的太傅,不必以太傅的标准要求自己。

    “陛下对梅常侍似乎不太亲近。”

    何止是不太亲近。

    赵右辰的表述还是太温和了。

    萧倾在心里撇撇嘴,将赵右辰前前后后的话连起来,心道他这是说自己对活泼单纯的明岫和严肃呆板的梅疏态度如此不同,然后这样表现出了她的个人爱好,进而会影响“万民”的兴趣爱好吗?

    看看,就因为当个皇帝,干个啥都会被上升到这样的高度,就问你快活不快活?

    看着赵右辰真挚的目光,萧倾叹气了。

    “赵将军,朕也不想瞒你,相比之下,朕确实更亲近明岫。”

    废话,就算不是因为性格认同,就她这个冒牌货,能亲近别人吗?

    “不过,梅疏有梅疏的优点。朕相比之下没有更亲近梅疏并不是因为她不好,或者朕不喜欢她,或者是不喜欢严肃呆板,循规蹈矩的人等等之类的原因。”

    这个不太好解释。

    很复杂。

    萧倾半天不知道如何再说下去。

    赵右辰想了想,道:“陛下,臣想斗胆说一句话,可能话不好听,但以陛下的聪慧,一定能够理解其中的道理。”

    “请讲。”

    “陛下身份尊贵,座下必有千万双眼睛在仰望。陛下喜爱之物,便有千万只手为陛下送来眼前,陛下厌憎之物,便有千万只手为陛下送出视线。而陛下喜爱之人,也必得千万双眼睛观察。”

    更糟糕的是,对于陛下而言,亲近之人若不能平等待之,恐自生嫌隙祸乱于无形。

    赵右辰觉得后面这话不该他来说,左右现在有他看着,也没大事。太傅若真有幸回来自然会发现问题。

    萧倾心头一惊,默了好半天才说:“赵将军说得极是,朕知道了。”

    赵右辰稍稍放下心来。

    “赵将军以为,何太医和明岫如何安排为妥?”萧倾突然问。

    赵右辰反应很快,“各司其职为妥。”

    萧倾又看了看他除了挂剑之外空无一物的腰间,心想他既然不提玉的事情,那就等她找到合适的玉之后,再来说这件事吧。不然的话,她现在干巴巴说一句对不起多么不真诚。

    在这些事情上,萧倾是没有“职业自觉”的。

    到了晚上的时候,应英悠悠转醒。

    他在睁开眼睛之前感觉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很清楚自己背部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

    那就说明,他已经回到承德宫了。

    他第一个念头是,一定是陛下隆恩,把他给救回来的。

    第二个念头是,那三只小猫怎么样了。

    他睁开眼,费力地想要起来,旁边却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

    “你还伤着,就别起来了。”

    他听出声音是马洪师父。

    “洪师父。”应英低声道。

    马洪点点头,然后缓缓搓了下手背,道:“你是个福大命大的孩子。陛下对你好,你便更要用心侍奉陛下,知道吗?”

    应英嗯了一声,“应英知道的。”

    “你养的猫,你刘师父在喂着,你也别念着了。”马洪说得缓慢,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应英,沉默了好一会儿。

    “洪师父,您身体不好,快去休息吧,我已经没事儿了。”应英知道马洪的腿脚不太好,到了夜晚会酸胀,有时候还会抽搐,受不得凉。

    马洪低笑了一声,“不碍事,都是早年挨过板子留下的旧伤。那时候洪师父命不好,也没个主子为我马洪请医问药,所以说,还是你有福气啊。专门为陛下看脉的何太医,都让陛下指着来给你看伤了。”

    “陛下隆恩,奴才感激不尽。”

    马洪点头,突然道:“应英啊,你可知,宫中男侍一到二十就必须出宫,只有一种男侍是可以不出宫的?”

    应英垂眸,“应英不知。”

    马洪盯着他看了半晌,又笑了。“等你伤好了,若是愿意,便跟着我和你刘师父好好学吧,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把它走完。在这之前,你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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