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东家来了。”掌眼向来人打了个招呼;这少东家点头回应后,边走边道:“当初你说以硬货来换他,现在他就在你眼前。你倒是说说,我们哪儿不守信了?”他走到轩的面前,用一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故作恍然大悟道:“哦……是差了点东西。一会儿,我叫人把他的内脏再给你送过来,我这一直存放在冰窖里,都替你保管着。就是。。。好像少了个胆还是脾脏什么的,哎呀……具体的我忘了,反正那么一大包,分量也不少了。”

    轩咬着牙,泪水从湛蓝的眼睛里大颗大颗的滴落,眼神中充满了胆怯、不甘和怨毒。

    “别这么看着我。”少东家放了轩了下巴,负手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年,淡淡道:“你们类从头到脚,我都不喜欢,不过这眼珠的眼色倒是漂亮。指不定盯我太久,我就把它挖出来加工加工,价格虽比不上鲛人珠,但是也算是好东西。”

    被这么一说,轩果然就低下了头,不再盯着面前的男人。

    少东家咧嘴一笑,从下人手中拿过毛毯,抱在怀里,感叹了一句:“啊……果然是比狐裘还暖和的东西。”说罢,将之强塞入轩的怀中,笑道:“你的亲人就还给你了。”而后转头对下人道:“哦对了,你去把那堆垃圾取过来,咱们尽量还干净些。”

    轩抱着自己亲人的皮毛泪如雨下,全身发抖,然而却始终不敢发难。

    不久后,下人取来了一包冻成冰坨子的秽物,用油布纸包裹好后,准确无误的丢给到了轩的脚下。

    “还差什么?”少东家看着掌眼问道;掌眼不语。他又转过头来咧嘴笑道:“就这些了。你拿好。”

    轩的手在温暖的毛毯里紧了松,松了紧;如同心思一般摇摆不定。

    “舍不得走?是想留下来陪我们?”少东家笑问。

    终于,轩颤抖的手从毛毯里伸了出来,他缓缓的蹲下,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地上的那团油布纸捡起来,塞入怀中。

    刺骨的冰寒隔着油布纸依然没有减轻,如同千万把利剑一般,以同样缓慢的速度刺进他的心脏,让心脏的跳动越来越慢。

    场内没人再去注意这只类,他们接下来的话题,谈论的是如何处理墨霜。

    轩心乱如麻,不自觉的往外走着,寒风烈烈,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天气里,他如同一只提线的木偶,僵硬的走着。不知何时,街上已经寂静一片,也不知何时自己走出的大门。他只知道,似乎此刻只有不断的走,才能少想些不愉快的事情。

    脸上的泪水早已被严酷的低温冻结成两条小小的冰柱;原本月白色的皮肤,被冻的通红一片;那件墨霜给他买的毛绒披肩被落在那个宽大的宅子里。脖颈间的银牌有着自己的温度和墨霜的名字;而怀里抱着的那让人迷醉的温暖……则是自己亲人的皮毛。

    他不曾想过要害谁,他只是想救一个亲人;他曾经也想过,用墨霜去换合戚的危险,但是他又想着,以墨霜的本事,应该会没事……。更何况,等自己救出合戚后,就跟合戚一起想办法,再把墨霜救出来……也许这是个可笑的计划,也许这只是一个连自己都没办法骗过去的借口……也许……自始至终,为了救出自己的亲人,他可以不择手段,哪怕是这种令人不齿的背叛。没有办法……。没有孩子在享受过童年家人所带来的温暖后不去留恋的,也没有人会忍受住失去一切的悲伤。

    他只是承受不来,自己的亲朋好友,一个又一个的在自己面前,以如此残忍的姿态消失又出现。

    那么他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存活下来的,居然会是胆小的他?

    轩走到一片空地上,抬起头来,看着寂寥无垠的墨蓝色苍穹,看着从苍穹中,如同万千羽箭射下的白雪。他痛哭着,呐喊着;然而偏偏天公不作美,他的泪水在出来的瞬间被冻成了冰渣,他的呐喊在广阔的雪地里如同蚊鸣。

    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一个渺小的点,组成了一副圣洁而凄清的画面。

    温暖如春的房内,一个赤条条的人躺在巨大的桌案上。一群人在其身上比比划划,时而激烈争吵,时而心平气和的谈话。众人态度认真严肃,比起商议军国大事的场面,也不逊色多少。

    ………………

    “春风图!春风图!”一个中年男人叫嚣着:“这里可以做山!”他指着一处稍微凸起的肌肉道,“这里可做水潭”,随后指着凹进去的腰线道。“这里!可为平原!”又指着一块紧致的肌肉。

    “不好!什么春风图,如此上佳的材料,你这是暴殄天物!”另一个年龄稍长的人呵斥道;“要我说就是做个牡丹月下图。你看这身劲肉,起花瓣容易!而且好定型,漂亮!”随后他拍了拍案上人的脸道:“看看这张脸!漂亮!配得上牡丹!”

    “哎哎哎,我说老李,你这背雕谁会看得见脸,你这不是强词夺理么!”另一个微胖的人打趣道。

    “嘶……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个事儿。”老李皱着眉头思索道:“你说,这次货色这么好,没有理由浪费啊。咱只做背雕,是不是不够好?”

    这一句下来,场内顿时安静,众人开始皱眉。

    这次的货,确实哪儿都是精品。

    一个人叹息着,要把案上男子翻过来,却太沉,另外几人看了,连忙帮忙,几人合力将案上之人翻正。

    待得翻正之后众人感叹。

    “老李说的对,做背雕可惜了。”一个黑脸老者一脸严肃的看着案上之人;如同看一个瑰宝一样,眼中带着爱惜却又毫无感情。

    立体深邃的五官,漂亮精致的锁骨,厚实宽阔的胸膛,八块小山包似的腹肌,修长笔直的腿……每一点都恰到好处,简直就是天生的艺术品。

    “那……怎么办?”一个人有些头疼道:“要展露全身的活雕……不说难,我在这世上就没见过!”

    “要不把他拆了?”另一个人建议道:“头是头,身体是身体的。”

    “拉倒吧你,拆了就不值钱了!”

    于是众人又再次争论起来。

    “展露全身的活雕……”老李似乎从这句话里得到了什么信息,片刻之后惊喜万分道:“冰雕!”

    他的话,再一次让众人静下来。

    “嗯,可以做冰雕!飞禽走兽繁花美景均可雕刻于其前胸后背,仍然是剔骨拆皮的手法,只是要把人冻在冰里。”老李底气十足。

    “冰雕是个法子,但是我们这儿做不了啊。”一个人叹息道。

    “是啊,先不说这站绘的难度,融墨刺绣的量和点都要把握的异常精确;你再说那个翻皮剔骨,割厚了不是,割薄了这又立不起来,刀法也得精纯……”

    “还有……”另一个人接话道:“大面积站立雕刻,药水怎么浸泡?你这局部冰冻也不好弄啊……”

    “老李,能提点靠谱的意见不?”

    眼看众人又要争论起来,老李赶忙道:“大伙别急!别急!我认识一个高人,他做过冰雕!”

    众人来了兴致,“谁啊?靠不靠谱?”“是啊,可别一个手抖,把这么好的一块料给废了。”

    “哎,听我说完。听我说完!”老李赶忙挥了挥手示意安静;“八年前,定远侯府天价拍的那块名为“云鹤东来”的冰雕,你们记得不?”

    “记得记得,怎的不记得,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对对对,那个母体是个……鲛人吧?”

    “是鲛人,鱼尾配飞鹤图,真的绝美啊!”

    ……

    众人又开始议论起来。

    老李气定神闲道:“没错,就是姜大师做的。那还是他的初做。”

    众人双眼放光。

    “你们想想,时过八年,姜大师再经过些练习,往日那冰雕能被称为神来之笔,如今这么好的一块料子,岂不是能雕出神界之姿来!”

    众人点头称是;赞不绝口。

    “既然能雕出如此活雕的人,想来这要价也高啊……咱东家能答应么?”一个人问出了关键性的问题。

    老李老神再在道:“我保管,他不但不要钱,反而会急不可耐。”

    众人疑惑。

    “你们以为冰雕是什么东西做母体都能雕的么这冰雕,不仅对技师水平要求极高,而且还对母体要求苛刻。”老李解释道:“我听掌眼说,这人不畏寒。单是这一点,就是极其难得的材料。”

    众人开怀道:“老李,看你这么气定神闲的,想必此事是能解决了?”

    老李微笑道:“不错,人,我负责请来。各位同盟就快些准备好东西,记住,要最贵最好的料!我们不能亏待了大师,更不能亏待了这上好的母体!”

    众人相视大笑。

    当墨霜醒来的时候,发现四周是干燥的石壁,石壁在亮如白昼的火光下,显露出了精美的壁雕。而自己,则被吊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大”字。石窟内并不寒冷,四周都有巨大的暖炉供着。

    墨霜垂头看着赤[条条的自己,回想着当日发生的一切,顿时一股心寒的怒意就涌了出来;正要暴走,却发现自己竟然使不出半份的力气!

    他试着抬头,然而脖子还是不听使唤的垂着;试着动手指,手指却像不是他的一般,根本不听指令。

    什么情况?!他瞬间惊恐起来;努力的想要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突然背上一道凉意,一片湿滑;墨霜的肌肉似乎不自觉的收缩了一下,只听背后一个慈爱的声音响起:“你醒啦?”

    墨霜的嘴唇努力的打着颤,却最终是败下阵来,口不能言。

    一个干瘦的半老男子转到他的身前,用赞叹的语气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材料,感谢上苍的恩赐。”

    说着,有些干枯的手指在墨霜的胸腹间滑动着“不要害怕,我会把你的美,以最壮阔的方式展现出来,让你,成为活雕界里的巅峰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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