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真的……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少年想要再一次确认。

    墨霜看着少年纯真而差异的目光,决定不再隐瞒,当下缓缓开口道:“没有。”

    少年看了一会儿墨霜道:”大哥哥是才入世的吗?”

    墨霜愣了愣,心想,为什么没见过也没听过这什么刺,就一眼看才入世这个问题?

    然而,他还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看着小少年,安静的等着少年后续的话。

    少年又看了墨霜一会,想了想适才女人房外所看所听的情形,面前这个俊美挺拔的男子,似乎是一个连男女之事都还懵懂的人;顿时心情复杂起来。说还是不说?毕竟这个世界对自己这一族抱有不善心思的人实在太多,万一说了之后,面前的人跟外面的那些禽兽一样,图谋不轨怎么办?

    少年思索片刻,终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仰头看着面前安静等待的男子,眨了眨明亮的眼睛道:“大哥哥,你……能跟我去个地方吗?就在这个洞里。”

    墨霜等了半天等来这么一句话,颇有些失望,但还是答应了。

    少年收起长刺,带着墨霜走回头路;当二人再遇到岔路口的时候,少年没再取出黄绸查看上面的信息,而是轻车熟路的左穿右拐。片刻之后,二人在一道铁门门前停下。

    少年取出适才的钥匙串,熟悉的分辨着钥匙,打开了铁门。顿时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墨霜双眉紧蹙,正要开口询问,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火光昏暗的洞里,趴着一个人,这个人浑身赤[裸,身材不过如身旁少年一般,看起来年岁不大。似乎是死了,趴着的人一动不动;二人走近些,一股并不浓烈的异香盖过了鼻前恶臭的气味飘散而来。昏暗的灯火下,这个人的背有一副画,一副绝美的山水图,但这幅图在墨霜的眼中却显得无比的惊粟。

    画是绝美的,熟练的笔墨勾勒着画的躯体,恰到好处的颜料,孕育着画的灵魂;画是立体的,远处的山峦近处的小峰甚至是地面的青草都层次错落着,如同将一方圣洁的仙境缩小搬到了这一个人的背上。立体、生动以及生机盎然……

    然而,当你极细心的观察,你却发现,那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小山,是人的骨;那一条条流动的溪流,是人的血;那些个花草鸟兽是人的肉;那一片片纤细生动的嫩草,是人的皮!一切的血腥与恶毒,从未消失,自始至终都隐藏在那明快的笔法和如神的泼墨里。

    “呕……”墨霜转身干呕,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杰作;如果眼前的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他不会有这种反应,哪怕这个人满身烂肉,身上迸发着脓疮和驱虫,他也不会有这种反应,他最多只会在稍微的不适之后,重新镇定。

    但是这幅绝美的山水图,却让他无法适应,也许是丑与美的并存,也许是罪恶与圣洁的相依……总之,他发觉自己受不了这种极大的反差!

    在墨霜转身干呕的时候,背上开花的“死人”动了动,然而也只是极微弱的动了动,之后又彻底安静了下来。

    少年的眼中写满了悲伤,他看着眼前美轮美奂的山水图并没有墨霜那么大的反应,只是带着一种凄怆的语气说道:“这是,这次的镇会之宝。”

    什么?!一道晴天霹雳,墨霜转过身来,忍住还想干呕的冲动,第一次,从来冷若冰霜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极大的震惊。

    少年定定的看着比自己高上不少的男人一字一句的说道:“这,就是明天的,压轴之宝!底价,三千两金珠!”

    三千两金珠!一个小国一年的财政收入,一个小部落一辈人那么长时间的收入还不够,然而这么一副诡异而……惊悚的画,要三千两!金珠!

    墨霜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他偏过头去,防止自己再看到这含着极度差异的画面,深吸了口气道:“为什么?”意思是为什么要让他看这些东西。

    少年并没有去理会他,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大哥哥知道这幅山水图叫什么吗?……。他们给它起了一个直白的名字——仙境。”

    墨霜听后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顿时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扑面而来。

    “呵呵,大哥哥觉得不好看,不爱看。。。可是,外面的人却很爱看。”少年嘲笑道“他们会花重金买下来,然后放在自己宽阔的厅堂内,去展示自己的能力,去炫耀自己的财富,得到别人的羡慕和嫉妒。”

    “…………”墨霜皱眉,一股气憋在自己胸膛中堵住,怎么也发泄不出来。

    少年的手缓缓的触碰着那副画,极其轻柔,如同一个母亲爱抚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儿:“但是他们的欢喜确是……这些人的地狱……不,或许不是地狱,他们还活着呢。。。”

    墨霜原本深邃的柳叶眼睁大了,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实在不像人的人,声音有些止不住的发颤道:“你说什么?”

    少年此刻悲悯的表情已然不在,脸上显露的全然是一种恐怖的平静,波澜不惊:“大哥哥,他是活着的。他被活着绘画,被活着拆骨剥皮,被活着取血切肉,在活着的时候被精雕细琢!”

    墨霜看着眼前的东西神色复杂道:“我以为。。。已经死了……”

    “死了?”少年平静的脸上不显露任何悲欢离合的神色,淡淡道:“不,如果死了,溪流就会枯竭,草地就会萎缩,山峦就会失去青苍。所以他们必须活着,从头活到尾。”

    “他们不会反抗?!”墨霜有些愤怒。

    少年漆黑的眸子看着墨霜再也不平静的脸道:“刚开始他们会反抗,但是因为天生力道缺乏的缘故,除非机缘巧合,否则无法逃脱;被抓到后他们就会被注射进某种东西,这些东西是一千多年来某一族发明的,专门用以克制他们的。一旦注入,他们的肌肉将会越发没有力量,甚至连哀嚎的力气也没有。然后,就只能安静的坐以待毙!”

    墨霜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世界黑暗的一角竟然能有如此黑暗;以前自己在瀚海荒漠遭受刑罚的稀疏记忆,比之此人的情况,也许真的只算不痛不痒。

    但是,墨霜的从小经历,无法放任这类事情不管。

    确实可恨的过分,如果只是“尸雕”,自己再感觉如何诡异难受,那也不会去干涉;但这是活雕!活生生的雕刻!

    墨霜看着那诡异而绝美的图画,却穿透了图画看见了那人背部隆起的白骨,翻开的皮肉,外露的血管……顿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暴虐冲上了头脑,遮蔽了懵懂淳朴的内心。

    墨霜没有再说一句话,少年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两人就这么默默的站着,观赏者昏暗灯光下的这一副“仙境”。

    淡色几乎透明的血液是那一条缓缓流动的溪流;山头那烟雾缭绕的烟云,是冰冷刺骨的空气与湿热的身体温度所碰撞出的水汽;鲜嫩的小草发着芽,被草地下的泉水所滋润着缓缓摆动,高低有序的山脉被雾气所湿润着,长着点点青苔;山上的松柏,郁郁葱葱,随着洞内微弱的风轻轻起舞。

    “怎么让他停下来?”沉寂很久,最终还是墨霜先开了口,声音已然没了先前即将喷渤而出的戾气,同样多了隐忍的平静。

    少年抬头往着这个男子,语气中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欣慰:“把他的心脏取出来给我吧。”

    墨霜没有多问,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忍着心头生出的不忍和恶心,瞄准那人的胸膛,闭上眼睛,手指猛地向下戳去,然后碰到了两块夹骨,一时间竟然无法往下挪动半分。

    少年看出端倪,在旁边道:“大力些。我们的心脏前后有两块夹骨,不用力无法穿透。”

    墨霜完全没有注意到少年对那人的称呼由“他们”变成了“我们”。手下一发力,竟是使出了掰弯钢条的力度,只听几声咔擦声,夹骨才得以破碎,然后刺入了心脏。

    瞬间,墨霜手下残破的画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却了生机;山峰失去了润泽,草地开始萎缩,溪流逐渐枯槁,苍松开始褪色。

    墨霜的手毫不犹豫的往外一拉,一颗通红跳动的心脏握在自己掌中被带了出来。他没有看到的是,趴着的孩子那一瞬间的回光返照下,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以唇形对着少年说了一句无声的“谢谢”,然后直到心脏被扯出的那一刻,微笑在脸上绽放。

    少年接过墨霜递来的心脏后,想了想又到:“把他的胆也给我吧。”

    墨霜依然没有问为什么,便下手去取,不同于心脏有两层夹骨的保护,少年的胆,轻而易举的便取到了手。

    少年道了声谢,将两样脏器用干净的布包好后,并不打算再带着墨霜深入,便要退出铁门。

    “等等!”没想到却被墨霜叫住,少年驻足回望。

    只见墨霜一步步艰难的往深处走去,如同走在一把把锋利的刀刃上,每踩一下,便鲜血横流。

    “这些……是什么”墨霜没有指着前面如同挂腊肉一样挂着的人群;但是少年却知道他在问什么:“大哥哥……。不是想要知道,我在洞里拿到的是什么吗?就是这些做的。”

    墨霜的脚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黏住,身体像是扛着亿万斤的巨石;他再也没力气往前走,也没有气力往后撤。

    “凌骨刺,世上最有韧性的武器,同时极其锋利。那……是我们的……椎骨。”少年平静的说着,仿佛描述着一件不痛不痒的事情。

    墨霜这次听清楚了,猛地转过身来一脸不敢置信的道:“凌骨刺是用椎骨制成的?!”

    少年淡淡的纠正道:“不是用椎骨制成的,而是,它就是一条完整的椎骨。”

    墨霜回头看去,脚步急促的走向那些如同腊肉的人干,有些莫名其妙而来的疯狂,用手翻弄着挂钩上的尸体,一具,两具,三具,四具……无数具。

    尸体的造型千奇百怪,尸体的形态各异,然而相同的,是空空如也的后背,没有的脊椎的触感。

    他,从来都没有天真的认为这个世界有多么美好;所以他寡言,他沉默,他甚至在人前不懂装懂,为的,是保护自己不知何时形成的潜藏的脆弱。他果敢,他无谓,他莽撞;为的,也许是撑起他自身照射黑暗的那一点烛光。

    那个时候,就算是看出了无锋对自己澎湃的杀意,他也不惧!

    那个时候,就算是看出了全部人脸上明显的失望和叹息,他还是不惧!

    然而,现在这接连的惊吓,让他百感交集,让他惶恐害怕,又让他心生暴戾。他似乎想要远离黑暗,但是却似乎又沉醉于黑暗;如果这里是地狱,外面的花花世界是天堂,那么他也许想要堕落于此,来守护这一片凄苦的焦土;在这些残忍的事实面前愤怒的咆哮;在这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现实面前,疯狂的呐喊;在这些血水与皮肉中洗刷自己!

    不知为何,他想沉沦。

    “你们,是谁?”墨霜的眼眸比以前更加深邃,含着一种隐晦的光,声音低沉,不容反驳的问道。

    “我们,是类。”少年平静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淡然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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