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有一所社学(公设学塾),传出午正的钟声。

    魔域幻境占地甚广,足有十里方圆。

    这荒野在最近五十年来,附近的乡民可说从来就没进去过,乡民迷信甚深,对妖魔鬼怪敬畏有加,谁敢往妖魔鬼怪出没的地方乱闯?

    大白天也对那一带荒野草木望而生畏,晚上的鬼号狼嗥更令乡民心惊胆

    跳,尤其是近河湾一带,接近的人不吓死也会变成神经错乱的疯子。

    镇上的午钟声传不到河湾,但午正是否正确倒用不着计较,反正多一分少一秒无关宏旨。

    但有些人是计较的,有些地方甚至隆重地放午炮,告诉人们这一天已过了一半了,要珍惜时间。

    一个村夫打扮的人,突然出现在河湾的草丛中,似乎是从地下长出来的。村夫挺身站起伸了伸懒腰,悠闲地脱掉外衣,露出里面的蓝缎子劲装,再从草中拖出一句零碎,泰然自若地打扮自己。刀插在腰带上,百宝囊系在左胁下,右胁挂了一只鼓鼓的革囊,左肩挂上发射弹丸的四尺长强力弹弓。

    最后,抓起系妥的一支松油火把。他是那么悠闲,那么从容不迫,肥胖的身材一点也不蠢笨,圆圆的大脸上,一对小眼睛奕奕有神。

    像猎人,却又不是猎人,那身抢眼的劲装,就已经明白表示他不是猎人。

    掏出了火折子,火刀一响,火星点着了火媒,撮口轻吹,再一晃,火焰骤升。

    草丛高及肩腰,他的举动在约二十步外的树丛也看得一清二楚。

    草因长期缺乏雨水,干的草叶比绿的多,正是引火的最佳媒介。

    终于,树丛前出现两个褐衣佩剑人。

    “喂!你干什么?”一名像貌狰狞的褐衣人厉声喝问,一面偕同伴排草急步

    接近。

    “放火。”蓝衣人高声回答。火折子已经点燃了松油火把,火焰与黑烟上升。

    “什么?放火?”

    “是呀!这一带狐兔豺狼甚多,一把火就可以把它们烧得毛焦肉熟,把里面

    九灵宫废墟的妖魔鬼怪超登鬼箓,你说妙不妙?”

    “你该死!”两褐衣人已经接近至丈外:“你好大的狗胆,原来是来找死的,亮

    万。”

    “五湖四海,逍遥自在!”

    “什么?你……”“自在公子的属下,有什么不对吗?”

    两褐衣人脸色大变,火速冲上拔剑。

    后面十步外的草丛中,升起另两位蓝衣人,剑系在背上,手中有一枝五尺

    六寸长的长刃标枪,一左一右悄然飞枪攻击,手下绝情。

    “啊……”两个褐衣人同时中枪,一个枪贯左背肋,一个自右背肋入体,狂叫着向前冲倒。

    举火把的蓝衣人连眼皮也没眨动一下,似乎对冲倒在胸前挣命的两个半死人视若睹。

    “是时候了。”抢近的蓝衣人说,一脚往中枪褐衣人的腰脊,信手拔枪:“点!”

    火把向草中一伸,毕剥声乍起。

    片刻间,自左至右共点燃了十余处火头,最后一处火头火舌上伸,第一处

    火头的火已经烧近树丛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人从三方到处放火,天干物燥,久旱的荒野草木

    见火即燃,一发不可收拾。

    往昔江星所看到的碉堡型建筑,原来是按八卦阵势排列的,里面有人埋伏,而且负责施放以胡辛草加狼粪熏发的

    浓烟,作为魔域幻境的外围屏障,离魂门五十载经营,的确成就斐然。

    大火一起,八卦大阵原形毕露。

    警钟急鸣,大火已成燎原。

    离魂宗用浓烟熏江星,这次反而被康兵用火海来回敬,烟更浓,火猛烈,

    三面合围,只有正北一面不放火。但要不了多久,东西两面的火势必定合围。也就是说,里面的人,必须在大火合围之下,从正北冲出来,不然将成为焦炭。

    魔域幻境外围设有防火地带,但火势四面合围,即使烧不到幻境内,猛烈

    的热浪与呛人的浓烟,也让里面的人躲不住,这一着真够毒的。

    火焰漫天,木材的爆裂声震耳欲聋。

    一切机关埋伏,在火海中化为乌有。

    有人疯狂地救火,但在三方几具强力远程弹弓的铁弹袭击下,火没救成,反而枉死了不少人。没有人冲出,大火终于合围。从西面火场外围,绕往北走的三位蓝衣人,从容地踏草灰而进。这一带是浅草区,火是从这一带往里烧的,所以已成了灰烬,间或有

    些粗草根仍在冒起阵阵青烟,残留的火星正渐渐熄灭,大地仍然有点炙热。两里外,大火正继续往里延伸,灰烬如雨点般下坠,人都变成了灰人。

    领先的年轻人普普通通,像貌与一般的店小二有八九分神似,要不是显得年轻些,乍看

    之下,真会误认他是哪个酒店的伙计呢。

    他佩了剑,左手搓着两枚铁胆。另一人是霸剑谢勇,左手握了弹弓。

    另一人年长些,约四十出头,豹头环眼虬须戟立,威猛、骠悍、精干、魁梧,手挟一根蛟筋虬龙棒,像座保护神。

    前面荆棘丛中,跳出鱼鹰和落命铲,向后撒腿便跑。

    “好家伙!跑得了?”谢勇迅速拉弓。

    “慢!是朋友。”像店小二的年轻人及时伸手相阻:“我认识他们。”

    “哦!康公子……”

    “谢兄,又叫我康公子?”

    “这……康兵,他们是谁?”

    “鱼鹰和落命铲”

    “哦!他们怎么见了就跑?”

    “他们以为我是自在公子。”康兵笑笑:“这些都是恩怨分明的可敬人物,默默地在一旁替家兄尽力,却又怕影响家兄的声誉,因此极力避免照面。只有火麒麟死了,他们才会悄悄地离开。”

    “到底有那些人在暗助?”谢勇苦笑:“假使误会了岂不糟糕?”

    “不会的,他们精得很,我们的穿着打扮,他们一看便知。再就是流露于外的气质,瞒不了这些老江湖,何况他们对泰安山庄的人印象甚深,不会弄错的。赶两步,看星哥有何计划。这些家伙烧不出来,显然住处下面另有地窟地道藏身,必须改变计划才行。”

    “我总觉得可能会有冲突,赶快到聚会处集合,要看所有的人到齐我才放心。”霸剑谢勇说:“这些人一个个都心黑手辣,打了才说那才糟呢!我们暗中前来潜伏的人对他们来说,都是生面孔……”

    右侧方高仅及胫的草丛中,本来不可能藏得住人的,这时二十步外突然站起报应叫化的身影。

    “哈哈!小伙子,你以为我们都是饭桶吗?”报应叫化大笑:“你们昨天凌晨从岳州方面绕过来,我们便知道了。离魂门泰安山庄那些杂种,注意力全放在城里的罗小哥身上,反而忽略了山门附近的警戒,尽在罗小哥算中。你们快走吧!西面传来朋友们的信号,好象有厉害的人勿不期而至,你们快去与罗小哥会合,以免碰上。”

    “笑话,我们正要找人松松筋骨呢,就怕碰不上人。前辈,一起走吧!晚辈康兵,

    自在公子是我哥。”康兵抱拳行礼。“老化子看出来了,所以请你们走呀!如果是令兄,老化子是不会现身的,这就走!”

    穿越一座树林,前面传来一声短啸。

    “是鱼鹰和他的三位朋友,碰上劲敌求援了,老化子先走。”报应叫化一跃三丈,穿林飞掠而走。

    远出半里地,扭头一看,老化子愣住了。

    老化子的鬼影功号称快得天下无双,以为自己全力施展,康公子三个人恐怕落后百步以内,无法循踪跟来了。可是,康公子三个人紧蹑在身后,一个也没少,甚至神定气闲,似乎并没有用全劲呢。

    “后生可畏!”老化子心中嘀咕。

    六个魁梧的人,围住了鱼鹰和三位中年汉子,那位穿了骑装像貌威猛的佩剑大汉,

    正和鱼鹰徒手相搏,一双铁拳急如暴雨,把鱼鹰的连环掌逼得施展不开,攻势太急太猛烈,连环掌根本没有全力一击的机会,因此掌劲道弱得连风声也无法带起,狂乱地对架、闪退、躲避,完全处在挨打的恶劣境地。

    三位中年汉子想冲上相助地无能为力,其它五个更魁梧的人虎视眈眈,不住发出警告参予的笑骂声。

    看到报应叫化和康兵疾掠而来,两个魁梧的人一打手式,同时迎面截出。

    “来得好!”一个人高叫:“他们同伙来了,正好一起擒住送给蒋庄主做礼物。”

    康兵的身形,突然加快了三倍,风声乍起,报应叫化只感到身侧蓝光一闪,这才看清康公子已经超越到前面三四丈去了。

    “老天爷!”老叫化脱口惊叫:“流光遁影,我这九成火候的鬼影功算是小巫见大巫,完蛋了。”

    第二个人影也电掠而过,是那位挟虬龙棒的中年大汉。

    霸剑谢勇是最慢的一个,但也渐渐超越。

    “慢来!我出山虎在此。”一个魁梧的人怪叫,迎着疾射而至的蓝影一拳捣出。拳出劲气如山,真力远及文外,好可怕的撼山拳,与少林的百步神拳同称内家拳绝技,宇内三大霸道拳技之一,丈外

    可以伤人,八尺内可以裂石开碑。

    “滚你的!”无畏地冲进的康兵笑骂,右掌一托一掀,拳劲向上泄散。

    “哎呀……”发撼山拳的人惊叫,仰面向左斜飞三尺高,再砰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手脚朝天。

    “康公子,让我松松筋骨。”使虬龙棒的人大叫着超越,一棒向第二位仁兄挑去。

    那人哼了一声,向左一闪右掌倏出岂知身形一动,马步未稳的剎那间,虬龙棒的蛟筋带飞拂,闪电似的缠住了对方的右脚。

    “起!”

    喝声震耳,那位仁兄已头下脚上飞舞而起,狂叫着手舞足蹈飞出三丈外,隆然堕地声势惊人。

    “是太行八虎的六虎,泰安山庄的强盗朋友。”霸剑谢勇叫:“把他们捉住送官,泰安山庄就成了不设防的城堡了,下重手!”一照面倒了两个,其它四虎大骇,逼攻鱼鹰的一虎也急退几步,脸色大变。

    “刘安,不要敲断他的腿!”康子喝住了虬须同伴,及时救了被摔飞那位仁兄的腿:“谢大哥,让他们滚回山寨,让他们回去保护泰安山庄,咱们好冠冕堂皇声讨泰安山庄,大开杀戒,才能向江湖立威。”

    刘安一脚将在地上挣扎难起的人,踢得翻了三圈。

    “太爷我,要命阎罗刘安。”刘安的嗓门像打雷:“记住了没有?咱们在泰安山庄见,下次太爷一定要你的命,你最好先在脖子上加铁护脖,免得太爷一下子就勒断你的鸡脖子,快滚!”

    两个武功最高明的虎成了病虎,其它四虎惊得手脚发软,怎敢再逞强?狼狈地架住两同伴,像见了鬼一样,向不远处系在树下的六匹坐骑奔去。

    他们逃回太行,从此不敢接近火麒麟,以免惹火烧身,对外更不敢声称是泰安山庄的朋友。一切外援已绝,幻境正陷在火海中。

    大火烧了两个半时辰,酉牌初,各处仍在冒起袅袅青烟,幸好这场风来得及时,不但助长燃烧的速度,也吹走了浓烟,同时也加速冷却作用。

    幻境中心的防火设备相当完善,两丈高的院墙外围,有将近十丈宽的短草地带,短草烧近院墙,威力已减至最小程度,再被高高的院墙一阻,便自行熄灭了,因此占地数十亩,有房舍十余间的幻境中心,并没被大火毁灭,仅将所有的花木烤焦而已,瓦面上积了三寸厚的灰烬而已,受损不大。

    人和牲口都藏在地窖下,地窖本身设有滤烟的设备。

    离魂宗经常用烟阻止外人接近,住处同时也暴露在浓烟中,所以滤烟设备十分完善,

    躲在地窖里的人和牲口都幸而无恙。

    人都出来了,天已黑了,庄院四处仍然热得像个大火炉,不时飘来一阵阵时淡时浓的青烟。站在院墙上举目四顾,但见仍在燃烧的地方火光明灭,像是满天繁星,整个十余里方圆的荒野成了一片焦土,烧不毁的碉堡星罗棋布,里面的人大概一个也活不成了。

    大地热烘烘,遍野余烬,没有人能进入,当然也不可能冲出去。

    “本宗一甲子的苦心经营,毁于小畜生一把火,我好恨!”慕容宗主举拳仰天厉号:“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在下十分抱歉。”火麒麟蒋百石讪讪地说:“替贵宗带来如此惨重的灾祸,在下唯一能

    做的事,是把全宗的精英出动,与小畜生决一死战,以慰贵门死去的弟子于九泉。”

    离魂宗的弟子与随从人数量并不多,所以才能一直保持神秘的面目,经自在公子的人与及鱼鹰与落命铲那些人,在放火时的零星截杀,损失已经够沉重,再加上碉堡内逃走不及,或者逃至半途便陷入火海被焚毙的人,损失已超过三分之一,真够惨重的。

    “这不能全怪你。”慕容宗主倒是明白事理的人:“冲一宗一庄的交情,咱们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出了事不能怨天尤人,这就是江湖道义,怪只怪咱们错误地估低了小畜生的实力,才遭致如此惨重的失败,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我好后悔,我真该那天把他引来时断然毙了他的,一时胡涂纵虎归山……”

    “咱们都曾错过大好的机会。”火麒麟不由悔恨交加:“在益州我就该命先头人员除去他的。慕容宗主,这小畜生决不会以烧了贵宗的魔域幻境为满足的,明天一早,恐怕他们会兵临城下了,这里……”

    “他进不来的,哼!”

    “当务之急是全力毙了他,而非怕他进来。”火麒麟毕竟不愧称江湖一代之雄:“原先咱们估计他没有人手可用,现在他这些爪牙,一个个像是从地里长出来一样突然现身,给咱们来个凑手不及。明天他定必定会来的,咱们该计划计划如何毙了他。”

    “蒋庄主的话等于没说。”内堂总着罗七悻悻地说:“目下主动权操在他手中,咱们如何计划?画个大坛子请他人瓮吗?明天除了出去和他决战之外,别无他途,等他杀进来,恐怕就得鸡犬不留了。咱们黑道人的手段就是这样的,不是吗?”“斩草除根,这是咱们道上朋友的金科玉律。”火麒麟蒋百石眼中有浓浓的杀机:“在这里如果不能把小畜生葬掉,他会到我泰安山庄撒野的,在下决不容许这种事发生,明天……明天将是他死我活的、决定性的一天。”

    “本宗会排下离魂大阵埋葬他。”慕容宗主也咬牙切齿说。

    可是,他两人脸上的神情似乎缺少一些什么,尽管话说得够狠够霸气。

    缺少的是必胜的信心。

    天快亮了,满天阴霾,看样子,近期内真会下雨。

    焦土中仍有些星火、青烟,那些巨大的老树干,仍在不断地闷烧。但其它各处,已经火气全消了。

    庄院前面百十步外的灰烬中,二十五个人已经来了近半个更次,他们在等候天亮,他

    们是江星一群人。

    右侧方二百步外,也有一些人走动,约有四十人以上,是鱼鹰王贵、落命铲与及他们召来的朋友,他们不打算直接参予,歇在一旁冷冷地旁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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