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客厅被金色的夕阳铺满,姜俞正趴在桌上划着圈搅拌芝麻糊,加水之前还加了两勺奶粉,芝麻糊的醇香里头还多了一些奶香,不过姜俞没什么胃口。

    芝麻糊是姜宛出差前去超市买的,连带着还买了两打鸡蛋三罐奶粉和若干水果挂面之类,家里一米八的冰箱都塞满了。

    搅拌好后姜俞舔了一口勺子,加了奶粉之后的芝麻糊又甜又腻,也可能是这几天吃腻了,看着眼前一碗黑糊糊的东西怎么也下不去嘴。

    去厨房把东西倒了又洗了碗,拿出手机准备点外卖。

    这还是姜俞住进这个家里来第二次点外卖,第一次是姜宛出差的第一天,他和何西俩人看着舌尖上的中国饿得直翻白眼,冰箱里的瓜果芝麻糊完全没办法勾起任何食欲,还是在何西的提醒下姜俞才想起来这世间还有外卖这么方便的东西。

    但姜俞是个重度选择困难症患者,上次何西吃红烧肘子和松鼠鱼的目标很明确,等到他自己要点的时候,看着外卖平台复杂的页面,觉得脑袋有点疼。

    用温水给自己冲了碗奶粉,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一下一下地划拉着,屏幕上突然冒出的“江老师”三个字让他手一抖,手边的杯子差点给打翻。

    “老师您回来了吗?”

    姜俞的声音里是毫不隐藏的雀跃,上次手术后没多久钟家靖就苏醒过来,醒过来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科研所,他要在那里耗尽生命中最后地光和热。

    虽然身体的病痛没有以前那么严重,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作为他的主治医师,江宁川在没多久后跟着一块儿去了钟家靖的科研所,以确保不会有什么突发情况的发生。

    在那边他还顺便代替副院长参加了一个研讨会,钟家靖在处理自己亲孙子的事情上虽然有点诨,但对江宁川这个有潜力的后生却很看好,毕竟是把自己从鬼门关往回拉了一点的人。

    江宁川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月,他不在姜俞也没了去医院的必要,每天都呆在家看看书,一点意思都没有。

    “刚下飞机,”江宁川那头的背景很吵,他的声音听起来倒是轻快,“晚上有事儿吗,路主任让晚上去他家吃,没事的话我一会儿回去接你。”

    “没事没事我没事,”姜俞连喊了好几嗓子,还嫌不够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您什么时候能到啊,我就在家等着,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就下楼。”

    “你急什么呢,真着急的话直接去路主任家等我就行。”江宁川笑着,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七月末正热的天,刚出机场大厅就出了一层薄汉,回去肯定得先洗个澡,上了车终于又重新感受到冷气,他松了口气,对电话那头说:“先不说了,回家了再给你电话吧。”

    “我不急呀,我等你。”姜俞嘟囔了一声才挂了电话,又退出了外卖界面,将凉的差不多的牛奶一口气喝了,洗过杯子之后躺在沙发上,当万事万物都安静下来,姜俞发现自己心跳得有些快。

    他伸手抚上自己心脏的位置,感受着它强有力的跳动,勾起嘴角笑了笑,掩面发出一声喟叹。

    在没能和江宁川见面的这半个月里,姜俞总算得了一些空闲来思考自己的感情问题。

    从小到大他想念过很多人,在想念却不能见的思念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掺带着隐秘的欣喜。

    江宁川再打来电话姜俞都收拾好自己并且打了个盹,睁开眼一瞧都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江宁川洗了澡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在车里等着小实习生下楼,本来打算去敲他家门,但是想想觉得出电梯再等电梯又上电梯太麻烦就作罢。

    姜俞下楼的时候怀里抱着个东西,上了车就扭头放后座,速度快到江宁川都没看清。

    “什么玩意儿啊你还藏起来不给我看。”

    姜俞笑了笑并不打算回答,反而问:“吃完饭能去你家吗?”说完又掩饰似的解释道:“我想去看看小红和小黑。”

    小红和小黑是江宁川家鱼缸里最有特色也最臭不要脸的两条鱼,小红满身白鳞,双鳍却泛红,总让人想起戏曲中的美人水袖,小黑也是白鱼,头顶却是黑的,像是墨滴不小心落在上面。

    而臭不要脸,是因为这两条鱼无时无刻,每时每刻都在接吻,简直闪瞎眼。

    “去呗。”

    江宁川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向上,面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

    车内的音乐响起,都是很柔和的钢琴曲,姜俞噤了声,这样的氛围让他舍不得说话。

    这次再来路主任家没再像上次那么紧张,姜俞甚至自告奋勇地按响了门铃,只是开门的人让他愣了半晌。

    “你……你好。”对着面前看起来和江老师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姜俞艰难地打了个招呼,确定没敲错门后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江宁川,求救似的。

    “你好。”江宁川也有些惊讶,只不过没姜俞表现得那么明显,因为来之前路主任就说过他国外的女儿回来了,虽然在十年他还辅导过对方的功课,但是十年未见,再一次看到已经很陌生了。虽说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猛地看到十年前见到的小姑娘突然出现在眼前,心情还是挺微妙的。

    “你们也好,先进来吧。”路裴冲他们笑了笑,说完转过头喊了一声,“爸、妈,人来了。”

    进了屋路主任就给这几个人介绍,这是我闺女路裴,这是我徒弟江宁川,这是我徒弟的徒弟姜俞……

    姜俞本来来过几次都不紧张了,屋里多了个人又怪不自在,他紧挨着江宁川坐下,听到介绍到自己“噌”地站起来,“姐姐好,我是姜俞。”

    路裴愣了一下笑起来,说:“你叫我姐姐差辈儿了吧,我和你江老师一辈的呀。”

    “这不是喊姐姐更亲切吗,我还想喊老师川哥呢,他不让。”

    “差辈儿。”江宁川说话时还挺严肃,姜俞撇嘴,还挺委屈。

    差辈儿怎么了,我还想以下犯上呢,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姜俞抿了一小口茶水,偷偷觑一眼正和路裴聊天的江宁川。

    路裴在国外学的是神经外科,和江宁川俩人聊天就像是高手过招似的,他们说的话姜俞都能明白,只是信息量太大,听多了只觉得头晕。

    厨房已经不需要路主任帮忙,他端着茶碗悠哉游哉地坐着,时不时往正讨论什么的晾个年轻人那儿看两眼,眼神里带着满意的笑。

    明明是和和美美的景象,姜俞心中却警铃大作。

    偏偏路主任一点也不能明白,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让姜俞靠着自己坐。

    路主任眼神在江宁川和路裴身上转悠着,说:“你看他们两个,是不是很合拍。”

    姜俞往那边瞧了一眼,郎才女貌,专业对口,最关键的女方家长还很满意,合拍啊,明眼人一看就很搭。

    可就是这样,姜俞喝茶的心情都没有了,低低“嗯”了一声,放下杯子进了厨房。

    罗姨正在做酿肉,见姜俞进来笑了一下,也没跟他讲客气,直接让他接一碗凉水。

    姜俞深吸了一口气,说:“好香啊。”

    罗姨笑容越发明显了,将那碗水倒进锅里,只听见“刺啦”一阵响,酿肉的鲜美被更大程度地激出来。闻到这样浓烈的香味,姜俞肚子“咕噜”叫了一下,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饿了很久了。

    “饿了吧,你别忙活了,喊他们收拾桌子,准备开饭了。”

    姜俞“嗯”一声端着菜回了客厅,江宁川和路裴已经聊完了,靠在沙发上,看到小实习生出现冲他笑了一下。

    姜俞心里淡淡的不安让那笑容给驱散了,自己忍不住乐了,抿着嘴转身把菜放桌上,喊:“开饭了。”

    要说罗姨的手艺一直在长进,白灼大虾,粉丝娃娃菜和剁椒鱼头都看得人直流口水。大家都开开心心落座了,都是挺熟悉的人也都没讲什么客套,碰了个杯就吃上了。

    吃饭时路主任问了一些关于钟家靖科研所的事情,姜俞不太想加入那个话题,转头和罗姨、路裴二人拉起了家常。

    罗姨一会儿说你们多吃点才多久不见就瘦了,又说裴裴回来先休息一阵再去工作,小俞尝尝鱼头,很鲜的一点也不辣。

    姜俞吃了一口罗姨说的一点也不辣的鱼头,顿时和喝多了上头似的,整张脸烧起来了一样。他“嘶”了一声,口腔疯狂分泌口水,但根本无法缓解嘴巴乃至头皮发麻的感觉。

    看姜俞辣得眼睛通红,罗姨忙递过去纸巾给他擦眼泪,“哎哟,还是一点辣都不能吃呀。”

    看到这边的情形,江宁川也放下了筷子,去冰箱拿了杯酸奶,揭开盖子递到姜俞面前,说:“喝点儿,解辣的。”

    红枣味儿酸奶刚从冰箱拿出来,姜俞恨不得把舌头浸里面,但那样实在是太恶心,便把酸奶喝了含嘴里,舌头终于好受了不少。

    路主任打趣了两句又继续一开始钟家靖的话题,姜俞这顿饭吃得有点心不在焉,除了脑子刚才被辣得麻痹了之外他还想知道爷爷还能撑多久,又不想知道钟家靖的生活近况,挺纠结的。

    罗姨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笑着说:“这会儿是甜的,放心。”

    姜俞大着舌头说了声谢谢,看到罗姨带了些内疚的眼神,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接着说:“我从小就不吃能辣,剁椒真的很香,不能吃真的太可惜了”

    罗姨一愣,笑骂道:“傻孩子。”明明这小孩儿被辣得眼泪都出来了,却还要反过来安慰自己,怎么这么傻呢。

    江宁川陪着路主任喝了点酒,想着反正有人开车就多喝了几杯,也不算很多,不过起码喝到微醺的程度了。

    为了避免这人又迷迷糊糊踩一脚油门,姜俞连拖带拽地把人推进了后座,给他系好安全带,向还站在窗口送别的罗姨挥挥手,他便开着车带人回家了。

    江宁川每次喝多说话都带着鼻音,他艰难地扯过身体在姜俞肩上敲了一下,含着笑说:“姜小俞,我看到你藏在后面的东西了。”

    姜俞面无表情地回他,“不准看。”

    “不行,我好奇。”他说着便伸手把放旁边的盒子拿过来晃了晃,晃过之后又搂着,问:“什么东西你包这么严实,都听不到响儿。”

    姜俞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见他问:“带过来却没给路主任,是要送我吗?”

    江宁川身上浓郁的酒味儿把车里原本的香水味给盖过去了,姜俞觉得自己被这酒香也弄得微醺了,要不怎么迷迷瞪瞪地就点了头,说了个“嗯。”

    “那我能不能拆开?”江宁川脸上始终带着满足的笑,没法儿好好聚焦的眼睛盯着姜俞的侧脸,眨了一下又问:“嗯?能不能?”

    “哎……拆吧拆吧。”姜俞轻轻叹了一口气,微醺的江老师总给人一种年龄倒退的错觉,无赖又爱撒娇,还让人没办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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