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牡丹园摘了几朵牡丹的陈文豪愈发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束花藏在了怀里,既要避免被熟人看见,又要防止这几朵牡丹会被自己弄得褶皱不堪。

    于是从牡丹园一直走到了自己的落脚的客栈足足用去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是挺费力。

    回到房间之后又小心翼翼的用几块鲜艳的红布将牡丹花小心翼翼地包扎起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已经是中午时候了,正准备下楼果腹之时,才刚走出门就遇上了一个同窗。

    这同窗姓牛,单名一个简字,身形单薄,以前在书院里的时候时常被人取笑说不应该姓牛,应当是姓侯才对。尽管这牛简身材瘦弱,却不是穷苦人家,每每同窗相邀出去吃酒之时出手极为阔绰。对旁人的取笑也只当做是玩笑话,并不放在心上。因此就算成绩略微蹩脚,也在学生之中揽下了不少的人缘。

    有些时候还真是对世上的事儿觉得十分惊奇,明明是富贵人家,不愁吃不愁穿,却瘦弱如猴。又有极多吃不上饭的穷苦人家的小孩儿却壮硕如牛。

    而此时见到这位名作牛简的同窗之时陈文豪有些欣喜,连忙唤了一声牛兄!

    牛简后知后觉,转过头来仔仔细细盯着陈文豪看了许久之后脸上才绽放出来笑容,一手搭在陈文豪的肩膀上,“陈兄!原来是陈兄!怪小弟眼拙,竟然没有辨认出陈兄的模样。算起来咱们也有七八年未曾见面了吧,这也不能怪我不是!这样好吧,等会我在富贵楼里边包一个包间,我自罚三杯可好?”

    “牛兄多礼了。”

    牛简对陈文豪的印象极好,不是陈文豪确确实实是夫子眼里最为喜爱的好学生,前途无量这回事。而是因为以前同窗一道出去吃酒之时别的学生将他当做冤大头,就只有陈文豪一人坚持自己掏钱!就算是陈文豪着实是囊中羞涩,掏不出钱两只好让牛简代付的时候,也必定会寻到一个机会将这个人情换上来。

    牛简家中着实丰厚,虽然对这些钱两不放在心上,可总会心有不喜。就算是再为豪爽的人,心里边也会暗暗举起一杆秤,评判谁是小人,谁是君子。谁只是流水,谁可深交。

    而在牛简的心中,陈文豪就是君子。

    “没什么多礼的,只求陈兄不要太过客气了就好!”牛简笑了笑,又问道:“对了,这么就没有见到陈兄,还不晓得陈兄在哪里高就?”

    这话才只是刚出口牛简就后悔了,原先他也就是寻一个话头聊一聊,以拉进两人多年未见的陌生感。可又瞧着陈文豪身上朴素的衣装,哪里像是青天而上的模样?暗暗着恼自己怎么不晓得说话,没有半点眼力,又担忧陈文豪会因为此事而不痛快,就道:“算了,不聊此事了,眼看就是晌午了,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吃酒吧,到时候再聊!”

    陈文豪笑道:“为何这么久没见牛兄怎么变作了这副计较的模样?这可不像是以前的豪爽性子,不该啊!”

    牛简嘿嘿笑,未做回答。

    两人边走边谈,陈文豪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你晓得我,家中就只有我一人,不用为家中生计发愁,因此就只是想做一个读书人罢了。可也总是需要为肚子讨一些活路的,寻旁人的接济心里就又过意不去,也做过许多七七八八的杂事。如今,算得上是旁人的谋士吧。”

    “哦?”牛简倒是有些好奇起来,“哪里来的大人物,也敢收陈兄做幕僚?不会是皇亲国戚吧!”

    陈文豪失笑,“我就只是一个迂腐的读书人罢了,没有什么心眼,也没有什么谋略,做过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帮一位大人写一行字罢了,实在是提不上台面。就算是我不在意,皇亲国戚也看不上我啊!”

    “陈兄可不要妄自菲薄,当年夫子就说过,咱们这些同窗里边,最有出息的人你能排上前三。陈兄也大可不必隐瞒,就算是做了皇亲国戚的幕僚也只管在我面前‘显摆’,我也不能做那等三天两头麻烦你的事儿不是?”

    陈文豪只是笑,转了话头问道:“对了,牛兄如今在哪里高就?”

    “高就个屁啊!”牛简回道:“你知道我的,看见书本上的字儿就烦心,这会儿就只能继承我老爹的基业做一个小善贾,实在是比不上陈兄!说起来也丢人得很,提不上台面!”

    “可不要话里之间嘲笑我穿得寒薄啊!”

    “怎么能呢?不能啊!”

    懒得移步,两人就在这间客栈里边包了一个包间,酒水才只是刚摆上桌子,就看见一人推开了门,“表哥,你怎么还在这儿?”随即转头看见陈文豪,愣了愣:“这位先生是?”

    牛简连忙招呼道:“这位是我同窗好友,名做陈文豪。”

    那人朝着陈文豪行礼,陈文豪连忙回礼。

    牛简又介绍道:“这位是我表亲,家中同辈排行第八,你只管称他为牛老八就好。”

    末了牛简板着脸冲着牛老八喝道:“老八,你怎么如此莽撞?难道叫外人看我家家风如此么?”

    牛老八回话道:“表哥,不是老弟不晓得道理,实在是今日狮子园的文会已经开始有一段时间了,表哥的一些诗友都在等着表哥呢!”

    听到这话之后陈文豪转过脸去看着牛简,牛简想必是会错意了,连忙解释道:“其实就只是一些酒肉朋友罢了,趁着学过一些字儿便从古籍上硬生生抠出几句字眼,也能当做自己的诗句。陈兄莫要见笑,实在是比不得陈兄的满腹经纶。”

    “你晓得我是不做诗的。”陈文豪笑了笑,又问道:“狮子园的文会是在今日么?”

    “没错。”

    陈文豪脸色有些难看,似乎是觉得有些不甘心,又问道:“昨日有么?我的意思是这文会只是举行一次还是接连。。。”

    牛简还未说话,旁面那牛老八就笑了,“你这先生好不明事理,原本狮子园的文会就是趁着今日黄道吉日才举行,哪里还会有接连举行的道理呢?”

    “老八!”牛简面色不悦,喝了一声。

    牛老八自知说错了话,连忙闭上了嘴。

    牛简的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转过头来冲着陈文豪致歉道:“我这小表弟不懂规矩,请陈兄莫怪。”末了又道:“陈兄为何如此问话?”

    陈文豪勉强笑了笑,解释道:“原先听一个熟人说狮子园文会是昨日举行,没想到这里又举行了文会,心里有些吃惊罢了。”

    “莫非是。。。”

    陈文豪听出了牛简的弦外音,“没,想来应当是我听错了罢!”

    牛简点点头,忽而一挑眉,“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陈兄在此,倒不如与我一同去那文会看看,也好叫旁人领教一番陈兄的雄韬大略!”

    陈文豪有些犹豫,“这,,,你晓得我是不做诗的,若是我去了的话岂不是。。。”

    “无事无事,你见过哪个大儒是在一群小孩儿斗嘴的时候给他们作诗的?就只当做是赏景散心好了。”牛简道:“况且这文会会有几个以前的同窗要来参加,叙叙旧也是好的。”

    陈文豪有些意动,想了想又道:“不会叨唠了吧,这文会是不是有什么规矩?例如需要请柬才能入场之类的?”

    “看样子陈兄还真是念书念得废寝忘食了啊!”牛简哈哈大笑,“咱们原先在苏州念书的时候不也是时常去参加各种文会?当然,陈兄是为了陶冶情操,而我就只是为了看姑娘罢了!哈哈,这些事儿就且不提,那时候咱们参加文会可曾交了请柬?现在还不是同以往一样?”

    陈文豪勾了勾嘴角,有些愉悦。

    便吩咐小二说后面的酒菜不用再上,钱先赊着,等到明日结算房钱的时候再一同清算。

    几人便去往那狮子园。

    坐上马车就只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狮子园又作狮子林,建造于武皇年间,距今已有三百多年的时间了。虽然狮子园名作狮子,园内却丝毫不显威严大气,倒是将江南园林的素雅风格体现得淋漓尽致。因园内“林有竹万,竹下多怪石,状如狻猊(狮子)者”,而命名为狮子林。

    狮子园虽缀山不高,但洞壑盘旋,嵌空奇绝;虽凿池不深,但回环曲折,层次深奥,飞瀑流泉隐没于花木扶疏之中。

    初入狮子园,通过一面圆形墙洞之后便有一条被绿荫环绕的长廊,一眼望去,只觉得处处绿意岸然,望不见尽头。随着长廊往前走,一步一景,便心生感叹,只觉这狮子园将曲径通幽的风格发挥到了极致。

    那文会落在了古五松园之中,没多久的路程便入了此间。

    这松园之中已然是宾满客至,佳人才子,曲水流觞。

    陈文豪很小心地查看自己的鞋底有没有什么异物,又很小心地对着身边左右来往的人一一打招呼,礼数周到到了极点。

    可这礼数愈是工整,落在旁人的眼里则觉得此人愈是局促,甚至有些迂腐。

    引着陈文豪落座之后,牛老八走到牛简的身边,“公子,此人无非就是一个迂腐过头的书生罢了,怎么公子对他如此青睐有加?”

    “你是说不该?”牛简笑问道。

    牛老八支支吾吾,实则是极为肯定。

    牛简看着与同窗好友久别重逢也丝毫不忘礼数,心里十分欣喜却只是挂着淡淡笑容的陈文豪,叹了一声,“我比不上他。”

    牛老八有些纳闷,不解其意。

    牛简沉声道:“其实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迂腐的读书人,只是与其他快意恩仇、放荡不羁的书生相比,他们心里多了一杆秤,晓得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时常遵循自己的规矩以为人处世,便是君子。”

    牛老八懵懵懂懂,不知所以。

    其实有一句话牛简还没有说,他清楚地记得以前做学生的时候陈文豪唯一一次吃醉酒对他念叨道,他不做诗,不填词,只想规规矩矩地从书中学道理。而又正是因为这些道理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却发现有些难以适应,这才更要读书,更要从书中找出答案来罢!

    牛简那时候就在想,这世上不填词,不写诗,不逐名,不逐利,不齐家,不治国,不平天下,甚至连一身浩然正气都不想炼出来的,只想安安稳稳读书的读书人除了陈文豪还有其他人么?

    想来想去牛简目瞪口呆,因为除了陈文豪之外这世上就只有一个这样的读书人。

    而那人,就是五千年前读出第一缕浩然正气的夫子,那个陌洲开创儒家修派的圣人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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