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行了两天一夜,到悦城时已是第二天的晚上。悦城灯火通明,大街上摇曳的灯光透过马车窗,直照在林夕脸上。

    她睁开双眼,觉得自己乏累的厉害,肚子饥肠辘辘好似几天没吃饭了一般。自己摩挲着撑起了身子,听外面已是人声鼎沸,才向倚在车厢里的马车主人问道。

    “我们已经到了?”

    她语气中颇有些惊奇,不过才短短一日就已经到了悦城。两城距离如此之近,怎么她在荷城时从未听过有人来往过悦城。这样看来,恐怕悦城是个比荷城还要小的地方,距离应城只怕也还远。

    女子见她醒了,便做出一副很是欢心的样子。听她只以为才过了一白天,也不向她说明。只是从矮几上端起一杯水来递给她。

    “早就过了城门,这会儿已经快要到了。”

    林夕接过水杯,暗自感叹此行竟然如此顺利。看来离开荷城去找哥哥是老天都赞同她的。才这般幸运地遇到了贵人,载了自己这么一路。只是这时辰却是不好,此刻自己要想找车马再去应城,恐怕也只能等天亮了。

    见她手捧着杯子并不饮用,还呆愣愣地似乎再想着什么。那女子就又问道

    “林夕姑娘,可是腿又疼了起来?”

    那女子的问话,一下将她唤醒了过来。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条断腿尚未医治呢。只是说来也奇怪,她这腿不知是因为确实是伤的厉害,还是在官道时受冻的缘故。刚上这马车时还痛的厉害,几乎是她咬着牙地忍耐才能坚持下来。

    但等一上了这马车,才只是睡了一觉的功夫,竟然就似失去了知觉一般,完全感受不到痛楚了。要不是它还似根面条一般软绵绵的拖在床褥上。她简直要觉得与钱海那一遭,是她的幻觉了。

    这才以至于她醒来之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伤腿。怕不是这女子问起还反应不过来呢。

    林夕不得不有所感慨,这女子虽然衣着行径有些放浪。但为人良善,不但让她搭了车,还时刻关心着她的痛楚。

    她将女子递来的水一饮而下,才说道

    “自我上了小姐的马车,腿竟是一点觉不出痛来。可见遇到小姐这般善人,是我之幸。”

    那女子听她如此感激自己,也是楞了一下。闻听她这真心实意的道谢,眉宇间却丝毫不见高兴之态,反而倒像添了些忧郁。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

    见她如此,林夕也未曾深想。只当是众人百态,这位马车主人格外听不得夸赞罢了。不过她想了一想,还是开口问道

    “走了一路,也没有请教小姐的名讳。”

    她搭车时心急如焚,上了车又睡了过去。所以一直还未曾问过这马车主人的名讳。不知恩人姓甚名谁可真是大大的失礼忘恩了。

    那女子听她主动问起自己的姓名,略踌躇了下答道

    “什么名不名讳,太过繁缛了。你若看着我亲,就唤我一声蝶儿吧。”

    名如其人,这女子确如蝴蝶。芳姿卓越又体含香风,让人一亲近她就能感觉到,若蝴蝶在自己身旁飞舞。实在是一位极勾人的女子。

    林夕默默记下恩人的名字,想着若有朝一日自己和哥哥洗刷了方家的冤屈。定要重回悦城寻这位蝶儿姑娘,好好地报答她这救命之恩。

    她有心想再与蝶儿多攀谈几句,但这姑娘反而一反她刚上车时那副热络样子。只是靠在车壁上,看着马车外面的风景,不在同她说话。

    就这样又过了一时片刻,这马车也停了下来。一直坐在前面的车夫探头进来回道

    “小姐,已经到了。”

    蝶儿听他禀道,这才像是又找回了自己。对着林夕说道

    “姑娘要是不忙先暂住我们这儿一晚吧,等明个天亮了再找车才好。”

    林夕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理儿。便从袖口翻翻,掏出十来个铜板道

    “这一路上都麻烦蝶儿姑娘了,只是家里事发突然我也确实没有什么银钱。这些铜板就当我留在姑娘这里,买个饼子的钱吧。”

    其实她心里清楚,这些铜板若是投住到酒家怕是不够过一夜的。但若是普通人家也还算是够的。本来她也应多付一些,只是明日还要租好车马去应城找哥哥。一路多有花费,倒也没法子多拿出一些来。

    蝶儿看着在她掌中还有些脏污的铜板,倒也一时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只用手轻轻一拨,将那几个铜板拨弄到自己掌心,笑语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留着姑娘这几个铜板也好给你找个好大夫,把这腿给接上。”

    她一边说着,一边贴心地扶着林夕,方便她下马车。

    林夕心里本还带着些羞愧,觉得这蝶儿姑娘有如恩人。只是苦于现在的自己不能报答。但一下了车,看见“凤栖楼”三字,立刻觉得汗毛直立。

    那鲜红如血的三个字,高高挂在楼阁上面,真是让人想忽视它也难。楼里面的姑娘穿红着绿,衣衫半解地或站或坐。又风情万种般的倚在二楼,招呼着来往的客人。真应了“暗娇妆靥笑,私语口脂香”的莺燕景色。

    凤栖楼门口张灯结彩,有钱的公子们搂着姑娘竟毫不避讳。而她和蝶儿所乘的马车,也恰好就在这一群寻花问柳之人的中间。

    怪不得她在马车里就能听到喧哗之声,怪不得这马车的主人行径如此放浪。仔细想来,蝶儿这一名岂不就是个花名么!

    林夕吓得肝胆俱裂,只想要坐上马车,赶紧逃离这个烟花之地。非是她太过大惊小怪,实在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子若来了这种地方,是一辈子不能自证清白的。

    见她想要离开,蝶儿更是攥紧了她的腕子。只冷冷地说道

    “林夕姑娘何必如此嫌弃我们。单是看到了凤栖楼这三个字,就怕成了这个样子。”

    她的脸色极为难看,完全不见了谈笑风生地那股媚意。

    林夕心中也有些羞愧,虽然现在已经明了蝶儿姑娘的身份。但说出大天来,她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自己如此做法确实让恩人寒心。只是…这花楼她是万万去不得的。

    “蝶儿姑娘…我对你并无看法,只是这花楼我是留宿不得的。”

    她的声音很小,似愧似俱,让人看着很是心疼。

    但蝶儿却冷冷一笑,冲着那车夫使了个眼色。那满脸横肉的汉子得了指令,立刻冲过来把她擒住。

    蝶儿看着林夕那样惊讶又痛苦地样子不免想到了当初的自己,但她还是无情地对她说道。

    “还是少费力气吧。你以为这才过了一天么?”

    她说的轻描淡写却给了林夕狠狠一击。难道…怪不得她一上马车就很快睡着了,这些她自以为恩人的人,原是一开始就存了将她送进花楼里的心思。

    她竟是出了苦海又入了火坑。为什么上天要让她这样屡经磨难?她剧烈挣扎起来,想要逃开那双钳制她的手。

    那车夫看她开始挣扎着想要逃开,便毫不留情地狠狠踢向她那条断腿。林夕被他如此狠踢,原本并无痛感的腿也疼了起来。顿时力气尽失地跪到在地。

    那大汉看她这幅模样才说道

    “彩蝶姑娘心善,怕你腿痛地厉害,才特意在香粉里放了万桃花为你止痛。谁想你这厮还这般不识好歹!”

    他毫不吝惜地拖起她往花楼里走,周围的香客见他们这般,也只以为她是从楼里逃出来的姑娘。再加上彩蝶长袖善舞,哥哥弟弟地招呼个不停。是以,林夕这样一个清白姑娘就被如此荒唐地拐进了花楼。

    任她怎样的挣扎、痛哭,这楼子里的姑娘却像是早就见惯了的模样。完全充耳不闻,各自招呼着自己熟悉的恩客。

    林夕被那大汉扔进一间屋子里去,捆起了手脚绑在一张破旧的罗床上。一团不算太干净的帕子塞入了嘴,让她只能吱吱呜呜地发不出声音来。

    蝶儿让那大汉出去,自己留在那屋子里。看她这样痛苦挣扎的模样,虽早就被风霜磋磨了心性,却仍有几分不忍。毕竟这女子未来可见的悲剧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她将塞入她口中的帕子换成她带着的干净丝绢,又替她束好耳边的碎发,缓缓说道。

    “有件事儿还是要与你说道,虽说在你看来这事儿,我说是不说都与你并无干系。但我想着既然你被拐到了这里来,还是要清楚个缘由才好。”

    林夕眼睛早就赤红一片,短短功夫手就被绳子磨掉了一层外皮,可见挣扎的有多厉害。蝶儿怕她伤到自己,便又将外披脱下,给她垫在手腕上。

    其实这楼里的姑娘被拐来的无数,大都是扔在这黑屋子里头饿上个三四天的。像林夕这样,还有人来说说话,确实是凤栖楼里的头一遭。不过她这样特殊其实是有缘由的。

    蝶儿看她不会再被绳子所伤,就继续说道

    “你之所以会被我拐进来,其实是替我妹妹受过。我妹妹是这楼里的使唤丫头,一直在我跟前伺候我。只是她年岁大了,也到了能接客的年纪,鸨母便也动了心思。可我这个做姐姐的,实在不能将亲身妹子也带入这阿鼻地狱。所以与鸨母商量,若是我寻了人来替我妹子,这事儿就做罢,仍让她还做我的丫头。”

    说道这林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就是这替死之人。

    “是我对不住你。但我本就在这地狱中做那受罚之人,再有什么报应也是不怕了。只是我妹妹乘了你的恩德,我这个做姐姐的还要替她好好地照顾你。其实你也不必自哀,我看你这状况必是双亲不在的。你远去应城寻你哥哥,实不知那应城穷山恶水,兵匪横行。你一个弱女子孤身上路,被拐到这里来已经算是好的结果。”

    林夕听她这样说,只觉得更加愤怒,她一个清白女儿被弄到这里来算什么好结果!

    蝶儿被她瞪视着却毫不在意,反而像是已经了却了一桩心事,自顾自的说着

    “你想开了也是一天,愤恨着也是一天。从此在这凤栖楼里,我也会把你当成我妹子一般好好照料,你就当这便是你的命罢。”

    这话像是敲进了林夕的心里,直接地鼻子一酸,眼泪落地更加厉害。她的命竟是如此么...从汴梁城里的宰府嫡女到荷城中的农家女,最后竟是入了这悦城的凤栖楼做了风尘女子。这叫她怎样苟活于世....

    蝶儿看她这样哭地肝肠寸断,也明白这不是一两日便能想开的事儿。看她已经不会在弄伤自己,便长叹一声离开了屋子。罢了,以后待她想开了,自己在多加照料也就算了。都是风尘中的苦女子,她又能渡的了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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