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州,武王府。

    玄风拿下霸州和灵州之后,便再也没有继续往前进发。

    战役,就像是忽然间停止了一般,水面平静,毫无波澜,暗潮涌动也好,激荡也罢,反正玄风就是按兵不动了。

    王府的大堂里,元铁山和陈煜两人正在下棋,元青顺从的站在一旁,目睹两人下棋。

    元铁山说道:“如此,你三弟来过瀚州,找你开了一张路条便离开了。”

    元青道:“恩,再无多余的举动,我能感觉到,三弟想要干一件天大的事情,证明给你看。”

    元铁山哈哈笑道:“他已经证明给我看了。”

    不同于柳苍岳和柳深之间的博弈,陈煜也无需给元铁山让着来,元铁山的棋路,光明正大,粗中有细,反而很多地方上,让陈煜很不舒服。

    这些年来行军打仗,世人都只是知晓,元铁山有陈煜,才能成就今时今日的武王,实际上,元铁山的文韬武略,也不在话下,单方面比战略布局,元铁山和陈煜其实不相上下。

    可若是拆开了来比,就不一样了。

    比阳谋,元铁山比不过陈煜,比阴谋,元铁山还是比不过陈煜。

    陈煜不但可以锦上添花,还能雪中送炭。

    元青若有所思,难不成是大闹皇城证明给父王看了,还是说,其余的事情。

    转念一想,这些事情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陈煜落子尚可,和元铁山平分秋色。

    两人博弈,元铁山多数处于下风,只是偶尔,能够压制陈煜,状态上来的时候,陈煜还真的压制不住元铁山。

    陈煜说道:“听说江南谢氏一族的谢华,近日以来,韬光养晦,无动于衷,疑似有潜龙之志啊。”

    这话是说给元青听得,元铁山和陈煜都想要知道,元青个人对于谢华是怎样的看法。

    元青道:“江南水军都督,一直都是一个虚设,几乎是各大世族轮流来当大都督,如今这个大都督也快要落下来了,谢华的文章我看过,的确对得起状元郎的称谓。”

    “不过谢华藏拙了。”

    “广陵江上,可以集结水军三百多万,江南其余地势中,也可以伏兵数百万。”

    “如此一来的话,南人的家底儿,也就公之于众了。”

    “可是南人,还缺乏一个英雄。”

    “谢华是美少年,古往今来,总是有着一个年迈的学者,带着一个美少年浪迹天涯,授业解惑。”

    “而有些事,也只有少年才可以做得到。”

    “江南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一个点睛之笔,一个美少年,在广陵江上粉墨登场,倒也符合说书人口中的众望所归。”

    “其二,南人虽然自私贪婪胆小,可那是对内而言,对外,南人团结异常,都会放下私人恩怨,与外敌死磕一场。”

    “谢华韬光养晦,他一个人是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的,想来蛰伏甚久,过几日,便是龙抬头的日子了。”

    元铁山并不意外,对于谢华,元铁山心中也是有些好感的,抛开和谢氏一族的私人恩怨不说,光是谢华的才华,和作为,元铁山就对其充满了好感。

    年纪轻轻,便已经忍耐了这么长时间,连柳青诗那样的倾国美人,也能舍得让给正儿。

    这样的人,自然值得元铁山敬畏,哪怕谢华还很年轻。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元铁山还真的想让元青和谢华之间,捉对厮杀一场,然后无所不用其极的斗上一场,看看谁能占据鳌头。

    心里也只能这么想了。

    陈煜说道:“谢氏一族,出了一个谢华,可以延绵千年气运,塘岸镇,素来有小龙脉之称,谢华心中估计比谁都要期待,大秦铁骑到了江南。”

    元青沉默不语。

    当今陛下一纸诏书传来,命武王世子率军二十万,抵达江南,以旧南越守将齐冠洲形成掎角之势,一个在江南,一个在旧南越,大体上,也能遥相呼应。

    此次去了江南,元青什么时候回来,无人知晓。

    可那里,有西蜀双壁,有元正,有谢华,亦有各个老组长们。

    成分有些复杂,对于一个刚上任的武王世子来说,有些严苛了。

    元铁山问道:“这一次,你若是败了的话,就老早回来,不要添麻烦,若是成了的话,则自己看着办,为父不会给你什么指点的,本事都是自己学出来的,而不是别人教出来的。”

    “当年为父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才有了今日。”

    “去了哪里,你就会发现,很多事,没有公平正义可言,越是丑恶的,反而越是实惠。”

    “南人自以为是书香门第,风流才子,可南人好赌好色,也是出了名的。”

    “表面上光鲜亮丽,以我来看,不过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罢了。”

    “这是你第一次外出。”

    “全看你自己了。”

    元青微鞠一躬道:“如此,三弟那里,我该如何,陛下让我率军二十万,一者是为了制衡父王,二者,齐冠洲已经被陛下收买了,日后兴许还能取代大将军的位置。”

    “三者,陛下这是成心让我们元家人,自相残杀。”

    “其中分寸,都只在毫厘之差,此事真的需要父王指点迷津。”

    元铁山也没有皱眉,落下最后一子后,元铁山破天荒的赢了陈煜,而且还是大获全胜。

    陈煜击节赞赏道:“王爷好手艺啊。”

    元铁山起身,淡然一笑道:“你三弟那里,有你三弟的主意,我不管你,自然也不会管你的三弟,你三弟在外立事已久,许多事情,比你还要熟稔。”

    “他是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毕竟,他走的是和妖族为伍的路子。”

    “而你,只是和自己人互相残杀,勾心斗角罢了。”

    “两者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对了,谢华此子,有鸿鹄之志,切莫轻敌大意。”

    “就像是玄风亲王一样,猜测到了庞宗在前方给他布置下了重重陷阱,故意按兵不动,玄风能耗得起,庞宗可就耗不起了。”

    “此次,你就好比玄风,而谢华就好比庞宗,时间一长,所有人的狰狞面孔,你自然就看清了。”

    这会儿,天香阁的管家刘瑾荣来到了此间,对着屋子里的人使了一个万福,柔和说道:“禀告王爷,王妃叫世子殿下过去一叙。”

    元铁山点了点头,当母亲的人,总是记挂自己的儿子。

    天香阁里,秋华王妃下厨,做了一桌子的菜肴,荤素搭配,更有一盆上好的甲鱼汤,是用来补身子的。

    蛇羹,燕窝这些,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大老远的,香味飘散开来,比院子里刚刚发芽的青萝花还要香。

    元麟和姜灵已经坐在了桌子上,颜夏语给秋华王妃打下手,就剩最后一个菜了。

    元青来了之后,自然而然的坐在了元麟的对面,元麟近日以来,倒是喜笑颜开,整日和姜灵游山玩水,领略瀚州的风土人情,对月当歌,仰天诉说情怀万千。

    这样的潇洒日子,元青心中羡慕,却也不会去尝试拥有。

    秋华王妃和颜夏语将最后一盘菜端上来之后,刘瑾荣才打开了花酒。

    酒香和菜香花香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才是天香阁的真谛之所在。

    秋华王妃坐在主位上,给元青夹了一大块肉,温柔道:“去了江南以后,可要经常给母妃写信啊,可不要被那里的南方姑娘给迷昏了头。”

    元青微笑道:“怎么会呢,正经事都还忙不过来呢,哪里有功夫去沾花惹草。”

    去了江南以后,不出意外,就是武王世子总管江南的骑军与步军,名义上还是一个大元帅呢。

    实际上,江南的骑军和步军,真的不敢恭维,水战天下第一,陆战不说垫底了,也差不多了。

    秋华王妃也深知,当今陛下是成心让世子和武王分开,到时候战况恶劣到一定程度,元青就要硬着头皮,率领江南的大军,和大秦铁骑正面撄锋了,结果如何,心知肚明,必败无疑。

    元青哪怕是稷下学宫的高徒,可是能在军伍之中混个一官半职的人,哪一个不是本事过硬的人?

    品了一口花酒,其实元麟和元青都不喜欢喝花酒,或者说,根本不喜欢喝酒。

    只是偶尔兴致来了的时候,才会去喝上几杯。

    秋华王妃语重心长的说道:“青儿去了江南,估计麟儿的潇洒日子,也过不了多长时间了,不过麟儿暂时没有官身,陛下那里也调动不开,可你的父王,绝对不会让麟儿闲着的。”

    元麟一脸无辜的样子,笑道:“其实沙场作战,我也是可以的,只不过没有我上手的机会罢了。”

    元青淡然一笑道:“别说这话,估计你连三弟都比不过。”

    提起元正,秋华王妃的脸色一切如常,这个武王庶子,从小到大都没有叫过秋华王妃一声娘亲,这个人突然走了以后,秋华王妃心里反而觉得不习惯。

    因为元正在武王府的时候,才是武王府最热闹的时候,哪怕那些热闹,大多数都是笑话。

    元麟也没有反驳,对于元麟来说,在武王府里的位置非常的尴尬。

    世子一位落在大哥身上以后,元麟也不用硬着头皮上战场了,可单方面的作为一个剑客,行走江湖,也不合适,谁让他是元铁山的儿子呢。

    上战场,那是早晚的事情。

    凡事有大哥和父王在前面顶着,还有一个三弟,在背地里兴风作浪,元麟更像是一个富贵闲人。

    以将军的身份,出现在战场上,元麟也不合适,因为他的剑为子午,不是大型杀器,真的不适合冲锋陷阵。

    沙场作战和江湖上的捉对厮杀,是不一样的。

    秋华王妃说道:“齐冠洲此人,可要小心了,当初他想着如何抱上你的大腿,现在,抱上了陛下的大腿,单论统兵作战的才华,齐冠洲不弱于庞宗,甚至比庞宗还要略强一线,只是机会没有庞宗好,根基也没有庞宗那么深。”

    “你一个人,面对的是江南世族,还有齐冠洲这个居心叵测的自己人,可要小心谨慎啊。”

    说到这里,秋华王妃是真的有些担心。

    青儿的才华的确过人,可是处在的位置是风口浪尖,很多时候都没有细细谋略的时间,就要硬着头皮排兵布阵。

    此番去了江南,别的不说,还是要和那些江南世族斗上一斗的。

    和谢华相争,胜负如何,暂不知晓。

    和齐冠洲相争,也是凶多吉少。

    账面上的实力是这样的,不过元青到底还有多少能力没有展示出来,这也是一个未知数。

    元麟打趣道:“放心,大哥也不是什么善茬儿,走的是万人敌的路子,看谢华不顺眼,不理会就行了,找到合适的机会,背地里捅上几刀子,也未尝不可,至于齐冠洲,墙头草一颗,只要大哥的表现强势起来,齐冠洲心中也难免不会动摇立场,谁让咱们的父王和当今陛下的局面,亦是五五开呢。”

    秋华王妃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元麟:“你说的倒是轻巧。”

    元麟哑口无言,话倒是这么说的,可事情不是这么做的。

    吃饭聊天,欢声笑语,下一次这般热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饭吃完了以后,元青便带着一纸诏书,胯下万里烟云照,率领二十万瀚州精锐铁骑,南下而去。

    此次的目的地,是江南首屈一指的重地,姑苏城。

    二十万大军里,还有两千龙骑军作陪,剩余骑军,清一色的甲等战马,清一色的明光铠甲,军备精良,将士们也是能军善战,敢打敢杀之辈。

    有点可惜了,这样的一支大军,去了江南,光是适应那里的风土人情,都得花费一段时间功夫,这还不算水土不服的影响。

    绵长的官道上,元青身着一袭黄金甲,手握御龙戟,贵气逼人,气势沉雄。

    所过之地,各地郡守刺史,无不是亲自开城门,亲自护送一段距离。

    廖成骑着一头龙鳞马,追随在元青身边,跟着元青游山玩水,一路走马观花,江南距离旧南越很近,可是人文地理却是截然不同的。

    这一次,廖成也很好奇江南的风景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风景如画。

    元青开口道:“去了江南之后,你们五绝堂和齐冠洲的友情,基本上就已经走到了尽头,心中可有懊悔?”

    五绝堂,在旧南越可以说是非常尴尬的一个江湖门派,是旧南越江湖的脊梁。

    但这个脊梁,好像是越来越弯了。

    当初武王元铁山破了旧南越以后,开始了屠城。

    却留下了五绝堂,是故意留下的,让五绝堂作为一个脊梁,用来变相的安抚旧南越的江湖与风土。

    在齐冠洲的阴影下生活了很多年,理论上,廖寒星对齐冠洲是恨之入骨才对,可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如今廖成代表五绝堂,开始朝着武王世子靠拢。

    这不是朝着大仇人的儿子靠拢吗?

    旧南越的百姓们,也时常议论此事,不过都是私底下议论罢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很多百姓们还未反应过来。

    旧南越想要复国,那是不可能的。

    可仍然有一部分,心中由此执念,都说五绝堂是走狗,屈服于元派的威逼利诱,断了脊梁,对不起列祖列宗。

    廖成平声应道:“去了江南之后,我会尽可能的,将五绝堂转移到江南。”

    元青意外道:“你真的能承受住那么多人的口诛笔伐,甚至右派骨干,还会组织人马,暗杀于你。”

    廖成道:“我已经看透了局势,是他们看不透而已,旧南越只是历史了,齐冠洲也好,殿下你也好,于我们五绝堂而言,都是一样的,无论跟在谁的后面,我五绝堂都是微不足道的一朵小浪花。”

    “别人的闲言碎语,那是别人的,只要做好我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志向和立场,都是需要实力来支撑的,当初旧南越的举国上下都没有撑住武王殿下的铁骑,我们五绝堂,又何足道哉,还不如顺势而为,顺应天数。”

    元青没有做出任何的承诺,只是轻声道:“五绝堂留在旧南越也好,来到江南也好,都无关轻重,此事全看你,若你能做到这件事,我可以给齐冠洲施压,若你做不到,罢休即可。”

    五绝堂才多少人?

    元青有没有五绝堂的支持,都不是那么的重要。

    不过五绝堂内部,的确有不少人,被齐冠洲收买的服服帖帖了。

    这件事对于廖成而言,也是如鲠在喉。

    廖成没有硬气的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因为廖成也不是很有把握将五绝堂迁往元青身旁。

    毕竟,九真郡,才是五绝堂世世代代安身立命的地方。

    去江南的路上,有太多的惆怅,廖成如此,元青更是如此。

    这也是元青从稷下学宫出师之后,当上武王世子以后,头一次挑大梁。

    元铁山还没有来得及仔细雕琢元青这块璞玉,就被当今陛下给打断了。

    其中用意,也不能说是险恶,只是借助了玄风亲王的这阵风罢了。

    在元青抵达江南的当日,谢华也走出了自己的院落,出现在了广陵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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