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之后,满朝文武依序离开。

    往日的早朝,离开之后,文武百官都是议论纷纷,喋喋不休,或是政见不合,或是看法略同。

    可这一次,没有一个敢说闲话。

    心里都清楚,这件事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平郡王此人,也没有犯下过什么大的过错,就是一个富贵闲人,贪吃好色罢了。

    罪不至死,可偏偏被人打死了。

    被谁打死了都可以,偏偏被最著名的武王庶子给打死了。

    此事过后,元正不出意外的名满皇城,名满天下。

    还诞生了一句歇后语。

    “庶子入殿,不下跪。”

    “庶子入殿,衣冠佩剑。”

    皇城里的老百姓私底下倒是议论纷纷,不敢大声张扬,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句歇后语,总归还是要名扬天下的。

    御花园里,陛下和庞宗同坐一桌,品茶论道。

    氛围倒是不错,上好的新茶,满园的美景,可心情嘛,可以说是糟糕透了。

    庞宗忍不住说道:“难不成这一次还真的让元铁山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他小儿子打死的是一位郡王,可不是什么老百姓,如此一来,天下人将会如何看待咱们大魏朝堂?”

    陛下苦笑道:“我能如何,我也很无奈啊,本身就是平郡王有错在先,被打死了,也是活该。”

    “倒是那两个侍女,还真的可以嫁入王侯之家,我那个叛逆的侄子,也是造化不浅啊。”

    庞宗一阵无语,心里恨,自己若是犯了错,当今陛下怎么狠辣怎么来。

    元铁山犯了错,就这么云淡风轻的过去了。

    陛下道:“不提这些了,眼下多事之秋,不宜再生事端,喝茶。”

    本来想着,元铁山来了皇城之后,他们三个人再一次聚在一起,去那个饺子馆里吃饺子的,可庞宗没有心情,陛下也没有心情。

    被登峰造极的天境强者胁迫一事,陛下也没有办法给庞宗说,打碎了牙,也只能吞进肚子里。

    江湖高于庙堂,对于一国之君而言,不是好事,对于江湖而言,却是天大的好事。

    ……

    皇城东面的王府里,沈越看到武王父子归来之后,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管家元福,一如既往,准备丰盛佳肴。

    他已经习惯了,皇城里的确热闹,可一年到头,总还是要出些事情的。

    只是这一次的事情比较好。

    大堂里,一桌子的佳肴,元正坐在椅子上,忍不住说道:“陛下不是下旨,斋戒三天吗?我们这么搞事情,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话虽然这么说,元正的嘴巴并不老实,给自己夹了一块红烧肉,自己先吃了起来。

    元铁山夹了一口八宝鸭,吃的津津有味,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有天带着自己的儿子上早朝,竟然是带着自己的小儿子,不是青儿,也不是麟儿。

    莫名的觉得心情很好,又吃了一口八宝鸭。

    笑道:“圣旨这东西,还是要遵循的,不过没人看见,也就什么事儿都没有,话说回来,我们这座王府周围,不会存在什么铁钩的谍子,也不会被人看见。”

    元正蔫坏笑道:“饭是偷着吃最香,女人也是偷着搞最爽啊。”

    元铁山白了一眼小儿子,呵斥道:“都多大的人了,正经点。”

    元正若有所思道:“那个院子已经成了废墟,虽说大概的框架结构还在,可是房梁门梁等已经裂缝,需要换新的了,若是用顶级的木材,想要重新修建,起码也要三万两黄金。”

    三万两黄金,坐在元正旁边的沈越听到这话后,一阵头大。

    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三万两黄金的家底儿。

    元铁山喝了一口小酒道:“无所谓了,才三万两黄金,不算贵,平郡王府里的家底儿确实厚实,可咱们做人做事,也不能太欺负人了,那些死去的将士们,也是大魏好儿郎,虽说立场不同,但也有些可惜,事后的抚恤金,都是平郡王府出,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还死了多个将军,没有十万两黄金,平郡王府压不住这个事儿。”

    “不过陛下出于安抚怀柔的心态,应该也会给平郡王府一笔慰问金的。”

    “话说回来,这一次,事情是真的闹大了,你也不适合继续待在皇城了,我已经知晓你是为了读书人而来的,我在瀚州也收买了一些读书人,才华过硬,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你若是不嫌弃的话,我给你安插过去。”

    “如果你那里有他们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的话。”

    元正也喝了一口万年春,酒的味道不错。

    说道:“这就不必了,你收买的那些读书人,自己留着用的,我虽然对读书人没有好感,却也没有恶感,因势利导罢了。”

    “再说了,这一次我已经欠下了你很大的人情,我若不是你的儿子,冒然打死了平郡王,兴许早就被秋后问斩了。”

    “又怎么会接受你其余的馈赠呢。”

    元铁山柔和的笑了笑,外出几年,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小儿子长大了,当初那股桀骜不驯的纨绔气质,也算是消磨殆尽了。

    兴许是鬼谷子教导有方吧。

    元铁山问道:“可只有一个沈越,那个兵家传人现在是没有定向,你这么回苍云城,会不会有些灰头土脸的。”

    元正道:“不会,已经名满天下了,我很喜欢那句歇后语。”

    元铁山哈哈大笑,吃着肉,喝着酒。

    来到皇城真正的价值,并不是在皇城居住了多久的时间,而是在皇城都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

    元正也算是明白了,当今陛下想要为难自己,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如此,自己也敢在苍云城和秦岭南麓放开手脚的搞事情了。

    而沈越,不日之后,也会离开皇城,去苍云城那里吃香的喝辣的。

    ……

    斋戒三天,对于兵家传人傅玄黄来说,实在是有些痛苦,所以他离开了皇城。

    皇城之外,有一座雄山,名曰业山。

    业山巍峨壮阔,气势沉雄,如一尊万年沉睡的神魔,里面有妖兽无数,不过都已经屈服在了天子脚下。

    山中有小溪,小溪旁,是一片空旷的草地。

    除了傅玄黄之外,还有一位看上去约莫六七十岁的糟老头子,穿着破布麻衣,草鞋还不完整,露出了大母脚趾头,不过身上没有汗臭味,当然,也不可能有什么香味。

    傅玄黄和这位糟老头子相隔对立。

    周围的虚空寸寸崩裂,糟老头子手握一根钓鱼竿,傅玄黄手拿折扇。

    真元涌动之间,就连整个业山,都仿佛摇摇曳曳。

    刹那间,傅玄黄一步瞬移,抵达糟老头子面前,折扇如刀,一刀竖劈而下,卷起一阵罡气,直冲糟老头子的天灵盖。

    糟老头子呵呵一笑,手中钓鱼竿随意抖动一二,一股无形之力,瞬息之间,破开了傅玄黄的罡气。

    继而猛然掷出,钓鱼竿上的鱼线鱼钩,如离弦之箭,直逼傅玄黄的三寸之地。

    傅玄黄摊开折扇,护住自己的咽喉,接着,聚气成刃,一刀横劈而过,气势如虹,草木飞扬,山野晃动,雄浑的真元,将树林中无数的飞禽走兽,震翻在地。

    糟老头子脚下生莲,寸寸乾坤,地面上无端衍生出庚金剑气,从下而上,刺向傅玄黄。

    傅玄黄腾空而起,再度摊开折扇,一扇挥舞而出,无穷的刀意,如罡风席卷天地,与糟老头子的庚金剑气轰然撞在一起。

    方寸之间,尽是杀机。

    轰!

    一声巨响过后,傅玄黄腾空而立,糟老头子依旧手握钓鱼竿,笔直的站在那里。

    只是周围,被夷为平地,出现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壑和深坑,远处的树林里,更有成片的参天大树,七零八落的倒下,一片残破之景。

    糟老头子道:“玄黄啊,看来你的心意已决,不打算去秋后殿试了,真的要跟着那个不下跪又衣冠佩剑的庶子去往西边大地吗?”

    傅玄黄轻盈落地,深鞠一躬,双手抱拳道:“师傅,大魏气数尚可,国运尚可,可英雄无用武之地,我兵家之人,历来遭受各代君主的猜忌,与其与虎谋皮,还不如去那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大展拳脚。”

    糟老头子索然无味的笑了笑,缓步走到溪边,这才开始钓鱼。

    “我拦不住你,你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大魏也好,大秦也罢,其实细算起来,都只是一个名称罢了,代表不了众生的志向。”

    “那个庶子,我也看不出来深浅,好像有些九五之数,可还不定向,算不上雄主,也算不上庸主,你去了之后,为师大概也会找一个风水宝地,了此残生了,你也不要过于牵挂,我能有你这样的徒弟,也算是人生圆满了。”

    “日后你也会遇到其余的门人,切记,不可赶尽杀绝,兵家种子,为数不多。”

    傅玄黄眼含热泪道:“是。”

    遭老头子道:“去吧,那个庶子,也已经走出了皇城。”

    傅玄黄艰难的转身而去,一步三回头。

    业山深处,一头体积磅礴宽阔的神鹰振翅而来,所过之处,罡风浩荡。

    神鹰整体如乌金铸成,乌光发亮,羽翼挥动之间,衍生出风刃,其利爪,可轻易抓破妖兽头颅,其眼眸如血月,仿佛可洞穿三界。

    傅玄黄站在神鹰之上,与大魏皇城,背道而驰。

    ……

    走出皇城大门后,元正给沈越购买了一头甲等战马,令其跟在身后,此去西边,路途遥远,指望步行的话,到了明年开春,也走不到苍云城。

    元铁山骑着铁王,走在最前面,这一次分别之后,下一次再见面,元铁山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很久了,没有和自己的小儿子走过一段路了。

    虽说看上去,离开皇城的背影有些酸楚,实际上父子两人都心里有数,这一次,真的是干了一票大的,元正也算是走到了纨绔子弟的极致。

    元铁山看到自己的小儿子眉头不展,轻声问道:“你的心里,还在惦记着那个兵家传人?”

    元正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说道:“他要考虑一段时间,可我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心里自然是舍不得,跟我走也好,还是留在皇城,以他兵家传人的身份,日后的前途也许都不会太差。”

    “可我真的担心的地方在于,他留在了皇城,日后兴许会和他在战场上相见了,到了那个时候,是遗憾,也是情怀。”

    也不知道钟南去了哪里,要是钟南能够忽然间出现在元正眼前的话,这种遗憾,会被冲散许多。

    元铁山道:“世事无常,我有一个发小,当年与我一同参军,指望着建立功勋后,共享荣华富贵,光宗耀祖,可慢慢的也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他追随在了先帝左右,与我也算是对立了。”

    “可不曾想,最后他没有死在我的手上,却死在了先帝的猜忌中,我只好带着他的骨灰,返回瀚州,为他立了一座墓碑,对了,他也姓元。”

    元正的心沉了下去,他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父王这样的过来人,过来人,似乎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二叔一个人看管着那座武王府,应该没事吧。”元正担忧问道。

    元铁山道:“无妨,皇城里的武王府,就是元福的家,他就是另外一个武王,没人敢将他如何的。”

    元正这才放下心来。

    于此时,一头遮天蔽日的神鹰,从侧翼飞来,气势磅礴。

    上面白衣胜雪的青年,手拿折扇,爽朗道:“归家的路,人越多,越热闹,你怎么不给我打一声招呼就要走?”

    元正抬起头一看,开怀大笑道:“我还以为你没有考虑好。”

    神鹰降临此间,蓬荜生辉,两头万里烟云照,两头五色鹿,打量个不停,得,又是一头极品坐骑,还是天上飞的。

    傅玄黄对元铁山双手抱拳道:“晚辈傅玄黄,见过武王。”

    元铁山打量了一眼傅玄黄,打心眼里替自己的小儿子高兴,这个年轻人,日后可期。

    “不必多礼,既然是归家的路,便一起吧,趁着风光正好之时。”元铁山柔和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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