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傅沅意料之外的是,梁景城的回复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早上九点多跟他提的要求,结果下午还不到两点,傅沅就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里面密密麻麻的上万条记录,看上去像是没经过处理的原始数据,信息齐备程度大大超过她的预想。

    梁景城的留言:“傅小姐是明白人,这些数据都是内部机密,请勿外传。”

    她心里啧啧两声,忽然觉得,梁景城作为一个法律顾问的能量未免也太大了些,这事有点意思。

    在等待林助理回海城找监控视频时,傅沅也没闲着,她鄙视了段壁人的沟通技巧一番后,直接将名单丢给他,自己则顺着早上葬礼过后的八卦新闻指引,摸到宋父住的小区打探消息去了。

    宋父住在老城区的红星小区,离傅沅家很近,就隔着两条街的距离。这一带都是低矮的老式居民楼,颇有年代感。

    众所周知,一个城市最好的教育、医疗资源多半集中于老城区,而青州也不例外。这附近学校不少,补习班更多如牛毛。离家近,出外勤不用去打卡,这也是一开始傅沅不假思索便主动挑了补习班那个小案子的原因。

    不过,现在负责的人变成了袁昕,他便以上课为名跟着傅沅跑过来看热闹了。

    “傅姐,我跟你说,你来之前壁哥最能惹我舅生气了,整天还欺压我。现在可好了,总算是有人能治治他了。正好,你借这次的案子好好杀一杀他的气焰。”袁昕笑嘻嘻地嘀咕着,快走到红星小区门口时,他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诶对了,他家门牌号是多少来着?傅姐你知道么?”

    傅沅答:“不知道啊。”

    袁昕对她的理直气壮有点无语:“……那怎么办?蹲小区门口等?”

    傅沅没理他,顺手在旁边的水果店买了几斤苹果,又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用手指将原本整齐的头发搓得凌乱了些,脸上换了一副悲痛的神情,步履沉重地缓缓走向门卫处。

    “您好,我想问一下,宋明宋叔叔他家住几单元啊?我是他女儿的同学,听说她出了事,想着赶过来参加追悼会,结果飞机晚点没赶上。唉,我就是想着过来她家看看,安慰下宋叔叔。这儿以前我来过,还在院里那个跷跷板上磕过头呢。就是隔了太多年,我都记不清她家在哪一间了……”

    袁昕远远地跟着,只能听到一星半点的,不过,也足够让他自惭形秽了。

    这这这,瞧瞧人家这睁眼说瞎话张口就来的本事,瞧瞧人家这毫不作伪的面部表情,瞧瞧人家这手到擒来的高效率,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兴许是傅沅这一身黑和手里装水果的红色塑料袋起到了关键作用,门卫大爷一开始还半信半疑,听到后面马上信以为真,不仅老实交代了宋明的住址,还陪着傅沅唏嘘感慨了两声,骂了下那些被他赶跑的、比苍蝇还烦的狗仔记者。

    一想到段壁人那天刚开口被宋父误会成外面的狗仔,袁昕就忍不住偷笑。当过真狗仔的人就是不一样,刻在骨子里的气质实在难改。就这么感慨着,他若无其事地远远跟着傅沅进了二单元的楼道。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袁昕作为傅沅的小跟班,更是从头到尾亲眼目睹了傅沅忽悠宋明的经过。

    其实也不能算是忽悠,毕竟傅沅一开始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而且,让袁昕觉得最为高明的是,她三言两语便让自己站队到了宋明、宋捷那一边,还将这个调查委托说成是她正义感爆棚、主动争取过来要帮宋捷出气的性质。

    实在是鬼话连篇!

    可偏偏就是这样,也哄得对方很是信服。那个一脸沧桑的中年老男人宋明掉了两滴老泪之后,还真说了些关键信息出来。

    “既然是这样,我也不瞒你。小捷那几年其实没在家里待多长时间,跟之前那个公司,叫什么我忘了,反正就是最开始那个经纪公司,合约到期了就没再续。她说心情不好,想出去走走,去了不少地方,后来回来看了看我,就跑海城去了,说是找了个驻唱歌手的活儿。我让她别折腾了,回来安安稳稳找份工作,她就是不听。”

    傅沅马上提问:“驻唱歌手?宋小姐的公开资料和履历里都没这一段啊,您知道她是在哪里驻唱么?”

    宋父一怔,过后又是重重一叹。

    “具体哪家店我还真不知道,多半就是什么酒吧舞厅吧,复杂得很。我跟她因为这件事闹得很不愉快,她是铁了心要留在海城,一边靠那点工资养活自己,一边上什么培训班,说是学演戏的。唉!这孩子,自从她妈妈去世之后,也不爱跟我说自己的想法,憋着劲要去闯荡,做大明星。现在可好了,她是做成大明星了,可我老宋家祖祖辈辈的脸也都让她丢尽了!”

    袁昕不爱听这话,他忍不住插嘴:“宋叔叔,话不能这么说。宋小姐先前那件事也不是她的错,要怪就只能怪那个藏在背后使坏的阴险小人!”

    不料,这话似是刺激到了宋明的神经,他一下子气得鼓起眼睛,哼道:“苍蝇不叮无缝蛋,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没做出那些丢人的事,哪里会被人有机可乘?还不是她自己不自爱!就知道上赶着巴结那些什么总什么老师的,有什么用,有事的时候一个都不见……”

    从红星小区出来时,傅沅很是沉默,神色阴郁得仿佛真是来吊唁旧年好友的,还招来门卫大叔的热情慰问,让她节哀顺变云云。

    袁昕小心翼翼地问了两次,她才幽幽道:“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不过……”

    这话听得袁昕一头雾水,还要再问,傅沅却不肯解释了,赶着他去上补习班,她却匆匆又找了辆计程车坐上走了。袁昕瞧着,那车是朝东边去的,基本不大可能是回公司,也不知道是去哪了。他挠了挠后脑勺,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看了那么多推理小说,愣是没能运用半点到实际工作中来。

    此时,飞驰在青州往海城方向高速上的林助理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宋捷生前有没有做过什么人的情妇?或是跟什么投资老板有过长期或短期的亲密关系?”

    她被这惊悚的消息内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看了眼旁边的杨丹琼。尽管后者正合着眼靠在椅背上歇息,不大可能注意到她,但她脸上还是掠过一丝明显的惊慌。

    刚要敲出“没有”,想了想,她又在前面加了四个字“据我所知”,正要发送出去,对方却又发来了另一条新消息。

    “她的手机在不在你那里?不在的话,能不能帮我弄到?”

    林助理陷入纠结的时候,傅沅却沉着脸又将先前收藏的宋捷相关爆料贴都翻出来看了一遍。

    众所周知,娱乐圈就是个大染缸,极少有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这个大环境下,男艺人还好些,女艺人身上总少不了各种桃色、金钱交易相关的绯闻。

    傅沅对这个圈子不熟,却也知道,这年头资本才是王道,手握财政大权的投资老板就是爸爸。初出茅庐的小艺人想要上位,要么踏踏实实埋头学习、提高自己,等待时机,要么就得靠人提携。可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有能力提携你的凭什么帮你,还不是为了利益?而一个年轻的女艺人,能被人图的,除了才不就是貌?

    宋捷当年复出之时,不是没有人风言风语,但,因为她拍的第一部宫廷戏也不过是个女三,制作人还是当年在《星光璀璨》里有过交集的秦玲老师,她个人也比较低调,故而流言没传几天就消失了,多半人都以为是秦玲提携的宋捷,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傅沅如今看着,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她一方面嘲笑自己将人想得太龌龊,另一方面却又希望自己的猜想出了错。

    这几天网上舆论如段壁人说的,真的是反过来一面倒,80%以上的言论都在同情宋捷,她原先那些跳脚说要粉转黑的粉丝又跳了回来,唏嘘着盘点她近几年的影视作品,10w+的公众号文章还出了不少,多半都是以宋捷事件发散到女权崛起这一宏伟主题。

    若真如她所想,宋捷曾当过什么老板的情妇,以此换取在演艺圈的地位,说不定那个所谓的影后头衔也很有水分。

    回想起这几天对宋捷的同情,她就觉得跟吞了只苍蝇似的反胃。再看到那些为宋捷洗白的稿子,甚至还有号召影迷、粉丝支持下个月即将上映的宋捷遗作《重回白马山》的声音,傅沅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人血馒头四个字,血淋淋的,更是令人憋屈。

    与此同时,一间装修典雅的酒店套房内。

    男人的声音透出一丝烦躁,对着电话却下意识不敢嚷嚷出声,而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即便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

    “你听说了没?星光那边找人在查那件事了!”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男人突然激动起来:“什么叫与你无关,这事要是真查到我头上,我可是不会替你背黑锅的!”

    兴许是对方的回应不符合自己的期望,男人被气得一把挂断电话,又将其往地上重重摔去。只可惜房间内地毯铺得极厚,那手机丝毫无损,就连黑屏也没出现,屏幕上那人的名字一闪而过,却让男人脸上浮出浓浓的厌烦之色。

    “妈的,就不该跟这老猢狲搅到一起!真是脑子进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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