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皇宫的花园安安静静,湖面平滑无皱,像匹蔚蓝缂丝的缎子。这样的景致,成康帝心安理得地欣赏了十五年,早就不新鲜了。

    扫了一眼,成康帝转过头来:“你长大了,知道体谅人的难处,嫁了人的姑娘就是和待字闺中的黄毛丫头不一样。”

    阮妙菱像是只听懂在夸她一般,再次起身行谢礼。

    嫁了人的,是在说她;黄毛丫头也是在说她,不同的是:一个夸一个贬而已。

    看她温顺的像刚出生的猫一样,成康帝眼里流露出一两分满意,“你也不是白白替曹氏说好话的,亏得朕是你的皇叔祖……”

    立在一旁跟着发笑的林连揣着手,随时都在观察成康帝的神色,见他举起手,会意从袖里取出一块牌子。

    “拿着这块令牌去看看陈家父子,他们吃的什么饭菜,睡得什么被褥,你都仔细记在心上,回去也好在你那可亲的表嫂跟前卖乖!”

    阮妙菱接了牌子,先屈腿谢过成康帝,再对林连道了个“谢”字。

    这一谢林连当不起,侧身让了,“三小姐折煞奴才了,这是皇上的圣恩。”然后走到成康帝身后立定。

    成康帝微露不满,“都做人家媳妇了,还喊三小姐,你这老奴才最没规矩。”嘴上骂着林连,却不见他有多生气。

    林连呵呵地笑,“去了夫家喊夫人不仅没错,还显得正派,可这里是自己家,叫三小姐就很亲切了。”

    似乎是对林连所讲的“自己家”很赞同,成康帝连连点头。

    “对,自己家里头才自在,往后多进宫串门子,三宫六院总有一个能听你倒酸水的。”

    前半部分是在评林连的话,成康帝看向阮妙菱说了后半部,显然是在说她了。

    皇宫可不比外面的胡同,任由你串来串去,又不是串羊肉,东家借胡椒,西家讨孜然……阮妙菱觉得成康帝说的就是场面话,当不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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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金亭倚着车门,眼皮子几乎贴到了一起,乍看兔月搀着自家夫人从宫门里面一步一步走出来,往腰上拧了一把,顿时精神抖擞。

    放下杌凳,金亭不让兔月搭把手,亲自去扶,“没露馅吧?”

    “我你还不放心麽,来之前演多少回了。”

    听见香巧乔装三小姐的声音很稳当,金亭大大地松了口气,看了眼衣裳下她的肚子,才问起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那么娇气,皇上给了一块令牌,我先去见一见两位陈大人。”

    “牢里味道重,怕你受不住。”

    金亭挽着车帘,虽然香巧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徐家的,却也是一条性命,大牢里脏东西多,万一染了不干净的回去……谁都赌不起。

    听说谢敏犯起浑来,可是六亲不认的主。

    香巧还是执意把牌子递给了他,“来之不易,不用怪可惜的。”

    金亭无奈的接了令牌,兔月轻咬着唇踩了杌凳爬上马车,指腹上还残留着搀扶过小姐的手臂,留下来的膏子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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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块令牌只能让一个人进刑部的大牢,香巧和金亭再次被拦在外面,这是三个人都没有想到的。

    “火有些暗,徐夫人注意脚下。”牢头捧着盏烛台,手臂环作半个圈护住火苗,笑得恭敬且谄媚。

    一则因为汉王新宠翰林院的徐修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夫人的身价自然不同。二来,阮三小姐本身就来头不小,持有皇上给的令牌,谁敢不给她好脸色瞧?

    “陈大人,贵人来看你们了!”

    牢头勾起一条铁链子在牢房门上敲了几下,陈不候和陈冕已经被撤职,这一声“大人”是喊给来探视的人听的。

    正坐在草堆上吃午饭的两位陈大人循声看过来,只看到一点耀眼的衣裳面料。

    “一点心意,牢头拿去分了吧。”

    “多谢夫人!”牢头喜滋滋接了,想问要不要把灯盏留下,忽然骂了自己一句,悄无声息把灯盏留在墙边,无影人似的沿着窄道退下去。

    这个时辰,正好遇上牢里放饭。

    光线虽然比外面昏暗,从外面看里面和从里面往外看是有区别的,大部分的光都照在牢房里,阮妙菱就站在背光的方向,静静看了片刻。

    茶汤泡饭,面上浮着几块结了黄皮的老豆腐,还有几颗像豆子的菜……阮妙菱看得眼睛酸了,“两位大人辛苦。”

    陈不候兀自往嘴里刨着水饭,像是在吃山珍海味,末了还咂嘴。

    “谁知盘中餐?种粮食的人才辛苦,吃饭的人顶多费一点咀嚼之力而已。”

    他自己吃完了,还去催儿子陈冕快些吃。

    陈冕还是不太适应。

    陈不候不出名前吃过苦,偶然吃到这样熟悉的味道,兴许就是美味,他却不同。

    他出生的时候,父亲陈不候已经当了官,后来又做了首辅,日子比不得李重山家过得富裕,却也不曾吃过像这样简单没有味道的汤水。

    “张自洁可是陈大人的门生?”

    阮妙菱看了眼陈不候膝前干净的空碗,觉得此人深有‘一箪食一瓢饮,身在陋巷也不改其乐’的风度,不愧是当世大儒。

    陈不候没有正面回答她,反而拿张自洁的名字做起了文章。

    “自洁,清者自清,洁者自洁,三小姐不觉得此人的名字立意甚高吗?”

    听到陈不候还是称呼自己为三小姐,在暗处的阮妙菱还是笑了笑。

    他称张自洁是此人,是十分疏远不亲密的叫法,是不是他的门生一下了然了。

    “大人的答案妙菱已经明了,就像您说的,清者自清……”

    余下的话不好在牢里面说,她见陈冕梗着脖子把一碗水饭填下肚,就要告辞。

    “我会转告曹姐姐,设宴替二位洗尘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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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府途中,马车又在至暖居门前停了一阵。

    兔月要跟去,香巧推她坐下,“如今这肚子还小,你就这样战战兢兢,再过几个月大了起来,可不得把你吓死。”

    好在她进去时间不长,不一会就拎着一个大红花鸟云纹的锦盒出来,兔月这才放心靠着车壁大喘气。

    “怎么好端端要买至暖居的糕点?”兔月努努嘴,“姑爷府里的厨子手艺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