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老爷子挑了间宽敞的包间,坐下之后独自品茶。

    他看起来悠闲,白家人却如坐针毡,尤其是白葭依,低着头不敢看他。

    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头发花白,但那军人的威严早已融入骨髓,只需一个眼神,就充满了震慑力。

    许久,没有一人说话。

    老爷子幽幽开口,“全都没什么想说的?”

    “宗叔,今天的事,我代表白家向您道歉,不该在这喜庆的日子惹您烦心。”白承业态度恭敬,满脸歉意。

    宗老爷子瞥向他,“承业呀,老叔今天就问你一句话,你自己的女儿,你都认不出来吗?”

    一句话,让白承业的心一下揪起,下意识看向白九姝。

    白九姝抱着漓悠,与白承业对视一眼之后,低下头去,神情始终是淡淡的。

    白承业注视白九姝良久,苦笑,“宗叔这一问,竟还真的把我难住了,我自己的女儿,应该是认得的,可是……

    宗叔应该知道,姝姝几年前生病了,当时医生已经下了死亡通知书,救不了了。

    那时候,我就觉得这心里有一块地方,被人生生的扯掉了,疼,是真的疼,疼得什么都没法想,眼前灰蒙蒙的。

    我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觉,白天的时候还好一点,可以跟女儿说说话,告诉她别怕,爸爸在。

    等到了晚上,等女儿睡着了,我却无法入睡,就算闭上了眼睛,这大脑也是清醒的,想的都是女儿,想不通,为什么好好的就……

    我都已经放弃了,可是葭依给了我希望,说她有个在欧罗的朋友是脑癌专家,研制出了一种药剂,可以抑制癌细胞的扩散,甚至可以一点点的杀死癌细胞。

    那个时候,我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满怀希望。

    葭依的那个朋友给她邮寄了一瓶蓝色的药剂,叫做劲奶昔。

    姝姝喝了那个东西,很快就醒过来了,只是精神状况很差。

    葭依提议将姝姝送到欧罗医治,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只想救我的女儿。

    然后,姝姝被送去了欧罗,我和姝姝的妈妈也跟去了,照顾女儿。

    等孩子做了手术,情况稳定了一些,我才回国安心处理生意上的事情。

    姝姝的妈妈一直待在欧罗,待了一年多,最后孩子病情彻底稳定了,医生确定不会复发了,她才回来。

    姝姝则留在了欧罗,养病的同时,在那里求学。

    我们和孩子几个月才能见上一次,一直到姝姝学业完成,身体也彻底康健,前不久才一家团聚。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女儿有什么问题,从来没有想过,哪怕她变得有些冷情,哪怕她不再像过去那么粘着我这个当爸爸的,我也没多想。

    我就觉着孩子被疾病吓到了,成长了,不再像小时候那么粘人。也想着,孩子毕竟也长了几岁,性格有些变化也是正常的。

    一直这么认为着,直到前不久的某一天,给孩子打了个电话……孩子跟我说了一番让我感到不可置信的话,还让我到她爷爷奶奶院中的那颗老树底下挖一个盒子。

    我照做了,真的挖出了一个盒子,盒子里有女儿小时候的玩具,还有一封信和一本日记。

    我的女儿在知道自己生病以后,就开始写日记,我能想象她那个时候有多痛苦。

    那天我把自己关在书房很久,很多事不经意回忆起来,发现,女儿从喝下那种蓝色药剂醒来之后,就跟之前不太一样,只是我被喜悦冲昏头脑,都忽略了。

    我托人查了一遍,关于我女儿那个病能够治愈的可能……结果是没可能。

    我又咨询了几个国外的医生,结果是一样的,我女儿没有治愈的可能。

    我心里开始怀疑,可是又很努力的克制着这种怀疑的想法,每天都很矛盾,很挣扎。

    有时候想,哪怕身边那个女儿实际上不是我的女儿,那也不要拆穿,至少能看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告诉自己,我的女儿其实一直都是在身边的。

    这样想着,却无法平复自己那颗矛盾又挣扎的心。

    后来,崇明提起两个孩子的婚事,还约了一起吃饭。

    吃饭当天,姝姝跟人打架了,被送进了医院。

    后来姝姝出院回家以后,又跟变了个人一样,跟五年前的她,五年后回来的她,都不一样。

    孩子一句话不说,还总是回避我的目光,不与我对视。

    我心里不经意就会怀疑。

    再后来,就是昨天,姝姝又跟变了个人一样,说话了,很自然的叫着爸爸。

    她眼睛里有我想看到的东西,那种女儿对父亲自然流露的亲切。

    某一瞬间我觉得,我五年前那个女儿好像回来了。

    再然后,葭依跟我说,现在这个姝姝是假的,那张脸是整容的,真的姝姝可能遇害了。

    当我听到这话的瞬间,脑海里闪过的想法,是我的女儿早在五年前就没了,我一直以来都被欺骗着,活在谎言里。

    我无法控制这样的想法。

    我无法认出谁是我的女儿,谁不是我的女儿。

    我很想承认今天的这个姝姝就是我的女儿,因为她是给我感觉最亲切的,可是我没法承认。

    因为我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我真正的女儿是不存在的,她早在五年前就死了。”

    白承业声音哽咽,眼睛红红的,仰头望着天花板,努力把溢出的眼泪又忍回去,努力忽略心痛的感觉。

    “宗叔,我认不出我的女儿,我真的认不出来。”

    这一句话,透着无尽悲凉。

    静静听着的梅玉兰,从一开始的震惊,错愕,不可置信,到后来的泪流满面。

    她想开口质疑自己的丈夫,想说服自己丈夫说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可她嗓子里好像哽着东西,无法出声质问。

    震惊错愕的不止是她一人。

    在场的,除了知道真相的,就没有一个不震惊的。

    白葭依没想到白承业跟另一个白九姝通过电话,更没想到白承业其实早已经起疑。

    “你女儿没死。”宗启明忽然出声。

    几乎是下意识的,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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