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柳子衿听着这话,真的是一头雾水。

    还有周曼殊忽然变得有些枯冷死寂的表情,让他更是疑惑不解。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自己为什么要看不起她?

    她有做什么让自己看不起的事情么?

    好像没有吧。

    所以,无法理解。

    周曼殊看着他疑惑的表情,却是凄然而又得到某种安慰的一笑:“谢谢你,这个时候还给我留面子。”

    聪明人都善于装糊涂,这样能避免很多尴尬。她有很多时候,也做这样的事情,所以她能理解,假装糊涂里带有多少的善意。

    但柳子衿却是更疑惑了:“曼殊姐,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没有装糊涂,我真的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周曼殊忍不住摇头:“谢谢你给我留面子。只是,你可以装傻,我却不能再欺骗自己。我以后再也没有颜面见你了。这只手镯,也还给你吧。”她将手腕上的翡翠手镯摘下来,递给柳子衿。

    柳子衿愣愣的看着那只手镯,皱了皱眉,然后道:“虽然是偏宜货……但好歹也是我的一番心意。你要真不喜欢,直说就行了,我再给你买好的。直接再把东西还给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既然你不要,我就厚着脸皮接着戴吧,也算是一个纪念。”周曼殊说着,又把手镯戴上。

    柳子衿真的被她给搞糊涂了:“曼殊姐,我现在脑子有点不够用,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他的一双不算太大的眼睛,此时却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周曼殊看着他的眼睛,心中也不觉糊涂起来,有些不敢肯定柳子衿到底是装糊涂,还是假糊涂了。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周曼殊问。

    柳子衿双手并在一起作揖:“曼殊姐,你就饶了我吧。女人心海底针,你们女人的心思,我这个正儿八经的大老爷们,真的是猜不透啊。”

    “你体内没毒。”周曼殊道。

    柳子衿点头:“我知道啊,被曼殊姐施针清完了。”

    “但我今天又来给你清毒了。”周曼殊道。

    柳子衿点头:“对啊,结果没有清出毒来,所以可以确定身体里确实没有残留毒素了……这有什么不对么?”

    周曼殊看着他:“你还是不明白?”

    “我到底明白什么啊。”柳子衿快哭了。

    周曼殊还想继续提示他。

    这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只要不笨,都应该选择把这件事就此揭过。

    但她有些不想那样。

    她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一定要让柳子衿明白自己刚才到底在想什么在说什么在做什么的冲动。

    就算那样会被他鄙视看不起,还是想让他知道。

    这是一种奇怪的,或许会让她后悔很久很久的冲动,但她无法抗拒。

    那种冲动如惊涛骇浪,挟裹着自遇见柳子衿以来,所有的纠结,所有的烦恼,所有的悸动,所有的欲进不得进欲退不能退,一起冲击拍打本就不再紧实的心扉,一直把堤岸冲破,洪水泛滥,恶浪滔天。人在浪中,身不由己,索性放飞自己,随波浪翻飞,飞上天,然后又深深沉入海。

    没有挣扎,也无需挣扎。

    大浪已来,无可抗拒,不如放飞自己。

    “我来之前,就知道你体内没毒了。所以今天,其实是不必来的。”周曼殊道。

    柳子衿道:“但是再清一次,更保险一点,不是么?”

    周曼殊摇头:“我的医术,不需要那种东西。”

    柳子衿看着她,思考了半晌,然后道:“不需要再清毒,但曼殊姐最终还是来给我清毒了,所以是明知不用来,但还是来了。是这个意思,是吧?”

    周曼殊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柳子衿忍不住有些挠头:“所以……曼殊姐只是找个借口,过来看我?”

    “是。”

    “……”

    这回答得有点太坦率了吧?

    柳子衿忍不住再度挠头,很尴尬,但是周曼殊倒好像一点都不尴尬……

    刚才还怕自己瞧不起她呢,这会儿倒坦然的都有点理直气壮了。

    “咳……想来看我,也用不着非找什么借口吧?直接来就是了……咱们是姐弟,如果见个面还要找借口,就实在太见外了吧?”

    “可我总觉得不找个借口,就不好意思过来。”周曼殊道。

    “哎呀,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嘛。姐姐来看弟弟,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柳子衿道。

    但无论是他还是周曼殊,都知道他现在其实是在装糊涂了。

    之前认为他是装糊涂时,周曼殊还很感激,但是现在,反而有些不乐意了。

    “我没有办法完全把你当成弟弟,所以来看你,也不是以姐姐来看弟弟的立场……而且姐姐来看弟弟,也没必要非让弟弟脱衣服。”

    周曼殊这话说得明白而大胆,柳子衿简直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周曼殊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感觉有些东西再也压抑不住了,明明之前还因为害怕心思暴露而慌乱,现在却非让对方知道不可了。

    纵使她天资聪颖,历事无数,也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柳子衿就更不知道了。

    而且也根本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

    周曼殊说她想见他,但是又不好意思见他。

    周曼殊说她来看他,但是又不是以姐姐看弟弟的立场。

    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更是暧昧而旖旎。

    明明可以找出很多借口过来的,却不知什么原因找了这么一个,或许是因为眼前正好有这样的一个借口可以使用,也或许,潜意识里,只想用这样的借口。

    因为这个借口促成的见面,会让两个人相见时,显得更加与众不同。

    柳子衿赤着身子站在那里,忽而感觉非常羞耻,好像自己在不经意间,被别人骗取了色相一样……

    “你现在,懂我的意思了吧?”周曼殊问。

    柳子衿低着头沉默不语,不敢看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周曼殊做出了一个,更加让柳子衿也让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直接又重新蹲了下去,然后仰起脸看着柳子衿:“是不是开始看不起我了?”

    柳子衿低头看着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曼殊姐,你……你有点不冷静。”

    “我也这么觉得。”周曼殊道,“特别是像现在这样的时候。”

    柳子衿看着她直直逼视的眼睛,看着她仰起的娇艳如花的容颜,看着她微张的粉嫩柔软的嘴唇间露出的洁白贝齿,忽然之间想伸出手,就这样居高临下的,揉一揉她柔软的满头秀发。

    但他忍住了,并且迅速转身走向床边,把扔在床上的衣服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穿上了。

    周曼殊头低垂,然后站起:“我走了。”

    柳子衿整理好衣服,转身看着她:“准备以后再不相见了,是么?”

    “是。”

    柳子衿深吸一口气,然后拖了把椅子给她,自己则是坐到床上:“曼殊姐,你有整理过自己的感情么?”

    周曼殊没有坐,而是疑惑的问他:“什么意思?”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们之间,也不需要再遮遮掩掩了,对吧?”柳子衿道。

    周曼殊的手在椅背上摸了一下,然后轻轻坐下:“对,有什么,都可以直说了。”

    有什么,都可以直说了。

    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激烈的一撞。不知是因为喜悦,还是因为悲伤,总之那一撞的感觉很复杂,仿佛酸甜苦辣都有。

    这一生似乎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

    她不知道这一切是对还是错,不知道遇见柳子衿,是好的天意还是坏的命运。

    总之不管如何,人生似乎都要因此,而生出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面对那种变化,无论那变化是好的还是坏的,她其实都还并没有做好准备。

    因此她其实想逃。

    或许把一切都说出来,然后以后再不相见,就是她自己无意识中选择的一种逃避方式。

    所以刚才才那样大胆,那样肆

    无忌惮。

    反正都要逃了。

    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意,甚至是某种疯狂的并且可能让人瞧不起的心意,然后不留遗憾的离开。

    永离永别在大部分时候是一种遗憾,但有时候这种遗憾,反而会让人觉得不那么遗憾。

    “你确定……你的心意是真的么?”

    “什么意思?”

    “就是……你今天之所以会做这些事,说这些话,真的是因为对我的心意,而不是因为其他的一些东西么?”柳子衿斟酌着语言道。

    周曼殊听了这话,眉毛一下就竖了起来,她瞪着眼睛看着柳子衿,显得激动而又生气:“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其他的一些东西又是什么?一个人空虚寂寞冷,所以想要冲动的找个男人?莫非你认为,我此时过来找你,就纯粹只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特意找一个放荡的借口然后好让一个男人脱了衣服站在她的面前任她肆意打量……而且是以那种姿势?我周曼殊刚才是很低贱,但不代表我就是那样的人。子衿,你这是在侮辱我。别人侮辱我可以……但是你怎么能这样?”

    柳子衿赶紧站起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真的是……是喜欢我……而不是,喜欢的只是某个人的影子?”

    周曼殊听到这话,表情剧变,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你……你都知道什么?”

    柳子衿摇头:“不是知道……而是猜测。或许……你认识我的父亲。我是这样想的。”

    周曼殊扶住椅子扶手,似乎不这样,就坐不稳似的。

    “所以你认为……我来找你,来这样见你,说那些话,只是因为,把你当成某个人的影子?把你当成某个人的替代者?”她的手狠狠抓着椅子扶手,咔咔咔,木头似乎有要碎的迹象,她的指节发白,浑身颤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能看得出来,此时的她很激动。

    “我并不是认为事情一定是那个样子,只是觉得曼殊姐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想清楚自己到底是因为我是我,还是因为我像他,所以才……”

    “你混蛋!”周曼殊猛的站起,拎起椅子就朝柳子衿砸了过去。

    柳子衿躲闪不及,只是下意识伸出双臂,护在身前。

    椅子重重砸在身上,柳子衿手臂剧痛,整个人直接被砸倒在床上。

    脸没砸到,差一点,很险。

    但是手臂真的痛,要断了一样。

    椅子砸在手臂上后,滚走了,落到了床下,柳子衿躺在床上,不停吸着凉气。

    周曼殊想转身就走,但看着他呲牙咧嘴的样子,又有些走不动……可是若要让她此时上去关心他,她又做不到。于是整个人就显得有些冷漠。

    柳子衿吸了半天凉气,过了好久,才从床上坐起来,双臂仍隐隐作痛,不知道骨头碎没碎。

    他呲牙咧嘴看着周曼殊,边吸凉气边没好气的道:“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说么,干吗要用椅子砸人?有些事情我总要问清楚的嘛,不问清楚哪知道该怎么解决?你是个女人,随便怎么任性都行,不冷静了,就说一堆暧昧的话,说完觉得没脸再相见,就要一走了之后会无期。我是个男人,我不能逃的,我得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咱们之间好歹也是有感情的,不管什么感情吧……总之就真这样一走了之再不相见,你不觉得太随便太不负责任了么?我们是成年人,不是小孩子,不能这样做事的。茫茫人海,相遇不易,说不见就不见,你也太不知道珍惜了吧?”

    “你有脸教训我?”周曼殊生气道。

    “我怎么就没脸教训你了?”柳子衿道。

    “你自己刚才说的是人话么?还怪我砸你?要不是我控制住力道,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周曼殊道。

    柳子衿睁大眼睛:“我两只手臂都要碎了,你居然还跟我说你控制住了力道?你逗我呢吧?”

    “不可能碎的,顶多就是多疼一会儿。”周曼殊很自信又有点毫无人性的道。

    柳子衿无奈了:“我脱衣服的时候你是一个样,等我穿上衣服你又一个样,你怎么是这种女人?早知道这样,我就光着身子跟你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