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湘妃竹旁,琴声依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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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夜里,张暮的庭院很是热闹,本来只是夏侯芸做了一锅莲子粥,张暮邀请周语叶来喝而已,不想公孙正带着那个名叫凌娟的侍女也来到这里分了一杯羹。

    而在此之后,前段日子过来蹭酒的费昱、董宜又是登门拜访,几个人凑在一起,倒是这个平常寂静无比的山头上显得热闹非常。

    远远就能望见这里的明亮灯火,熟悉之人无不诧异,不知道公孙正这个流氓痞子又出了什么事。

    “我们本是想过来讨杯酒喝,不成想居然还有莲子粥吃,真是个不要白不要的便宜。”董宜说着话,很不客气又盛了一碗,脸上分毫惭愧之色都没有。

    而费昱闻言,在一旁止不住点头,然后向着被狼吞虎咽吓到的张暮等人解释。

    “你现在还没有体会,往后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书院什么都好唯独伙食令人发指,天天吃素也就罢了,那破白菜煮的完全可以跟鞋帮子媲美,又臭又硬,让人吃完忍不住泪流心碎。”说罢似乎想到了什么恐怖场面,仰天一声长叹,眼角竟然流出了眼泪。

    张暮等人完全是目瞪口呆,前阵子喝酒还未察觉,他们吃的也都是上山前自带的食材。三人食量都不大,虽知道这书院内有免费饭菜,却也从未吃过。

    “我记得虽然书院内不让门生下山,可也有买卖交易的地方,想吃的话完全可以去买,也犯不着沦落到这种地步吧,莫非是没有会做菜的厨子?”

    “人不是问题。”公孙正在旁边叹了一口气。“关键是钱!”

    张暮有点纠结,他感觉眼前这几人混的相当凄惨。“你们可是内门门生,难道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那你吃过一两银子一颗的白菜吗?”

    一两银子一颗?!白菜?!

    我擦,张暮再淡定装b的脸此刻也淡定不下去,他与夏侯芸两人面面相觑,然后看着那一大锅莲子粥竟有种无比纠结的心痛,哪怕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周语叶也有了点这种感觉。

    书院太黑!

    实际上整个书院的伙食自然不像这几人说的这么差,可是再山珍海味的事物,让你连续吃上几年恐怕也吃不下去,更别说这无比普通的大白菜。

    “这书院里难道就没有人来管管?”张暮有些疑惑。

    董宜与费昱不客气的吃喝着,公孙正看着张暮等人出言解释道:“这东西就是书院卖的,你难道要他自己管自己吗?别这么不理解,你想想考核用的将士以及这群山里的房屋、石阶与木亭,再想想这全书院里数千人伙食的庞大开支,你就应该什么都明白了。”

    张暮点点头,话语说到这个地步要是再不明白,那无疑就太蠢了。

    人都要吃饭,书院自然也要生存。

    想想他拜入青州书院的过程,似乎连钱都没有付过,又想想这广阔的大陆上还有很多人连白菜都吃不上,内心也就瞬间释然了。

    至于为什么书院拥有自己的将士,却又不被其他势力当做对手,张暮心里也能猜测到一些原因。大陆上的书院都以中立为处事原则,从来没有帮助一个势力打败另一个势力的先例,永远都只是被动的防御一方而已,而且世道纷乱,诸多势力诞生彼此明争暗斗,也很少牵扯到书院一方,更何况如今书院桃李满天下,各势力难免都有书院从前的门生,虽很多人隶属不同阵营,但毕竟有师门情谊,谁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师门灭亡。

    几个人这样聊着天,气氛好的就像是处在和平年代里的校园,张暮清楚,这也是以一种融入。

    老实讲,张暮还不算什么书院门生,他也没有作为门生的感觉,到现在为止既没有见过书院里的教书先生,也没有与书院内的各种势力接触,更没有上过课程学习到什么,这近半个月的时间里,他只是住在公孙正的庭院中,进行进入内门的考试而已。

    这种日子其实很单纯,无忧无虑的,张暮有时感觉就这么一直下去也挺好,因为在这里,和平就是一种幸福。

    但他知道这不现实,也知道这种生活不会长久。

    “张暮,我恭喜你半只脚已经踏入内门之中,可别小看这扇无形的门,很多人穷极一生都无法进去,对那些门外之人而言,谋士就只是出谋划策,可对我们这些门内之人来说,那不过是小小的一部分而已。”话语无形中牵扯到内门考核上,董宜面色如常却又大有深意。

    公孙正与费昱两人在旁笑笑,知道董宜又在故弄玄虚,却也不想打破。

    “小小的一部分?”张暮很感兴趣的问道。

    “这个问题就要看你自己的领悟,别急,进了内门之后你早晚都会知晓。”不知是喝了酒还是莲子粥的缘故,董宜今夜的话语明显比往日都多。“不过万事都有两面,内门有内门的好处,可内门也有内门的危险。”

    张暮眉头一挑,原本感觉有些模模糊糊,但很快就感觉到了言中所指。

    董宜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张暮,你既然有心进入内门,就应该趁早决定好阵营的问题,内门不是外门,无论是士族一系的贵族五杰,亦或出身平凡的寒门八士都不会允许第三个阵营出现,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公孙正?”

    这话语在张暮看来有些奇怪,因为它说的明明是自己,但问的却是另一个人。

    但内心更多的却还是凛然,他知道,这是逼迫他做出阵营选择。

    张暮犹豫着在想要不要加入一方的时候,公孙正却是喝了杯酒,然后颇有兴趣的回应道:“你这话语说的还是有点早,张暮尚未通过考核,也不一定就是传言中人,兴许明年就会出仕也未尝可知。”

    “是吗”董宜笑了下,然后不再言语。

    张暮却不由挑了下眉。“传言?”他忽然想起自己刚刚进入书院时,公孙正与那个登记老者的对话。言语中也有一个‘外门一日入内门者,必属十大’的传言,如今看来,自己似乎与这个传言有了点莫名其妙的联系。(二卷十二章)

    刚刚很是沉默的费昱,此刻却忽然接过话语。

    “你难道不知道吗?青州书院内一直有个传言,说一个刚刚进入外门的门生,如果又在一天之内决定进入内门并且成功的话,那这个人的成就将不可限量,很可能会突破【谋国】境界而进入【谋天下】,而全大陆有此境界的谋者,屈指可数。”

    【谋天下】?张暮听完费昱的话语自己都笑了下,他初时还有些沾沾自喜,可听到后来【谋天下】的出现便觉得有些鬼扯,这东西可不是街角商贩手中的大白菜,随随便便都能出现。

    像他们这些在谋略上已经有一定造诣的人,自然清楚【谋天下】是何等恐怖!

    “这传言似乎也太过容易了些,难道这么多年来就没有一个成功过吗?”张暮有些不信,他很少觉得自己有多么牛叉,哪怕系统在手,也不过是让他知道了更多变态般的存在。

    他一介庸人而已,怎么可能拥有连诸多强人都不曾得到的【谋天下】之境呢?!

    对张暮而言,他的依靠就是系统,对于真正的谋士境界却只是心中奢求。

    此番疑惑问出,公孙正、费昱与董宜却全都笑了出来,费昱更是有点无奈的说道。“你以为全天下有多少人达到【谋人】境界,更别说刚刚进入外门之中的。通常都只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少年,这个年龄段的人,往往对梦想有很强烈的憧憬,等过几年要是依旧没有进入内门的希望,这些人也就会离开书院谋求生路去了,书院不会无缘无故的养着闲人,外门也好,内门也罢,每个人都只有十年的期限。”

    话语说到最后,费昱习惯性的有了点唏嘘感,他二十五岁进入内门,今年二十七岁,如果两年前没有通过内门考核的话,他恐怕也会如同大多数人一样,一辈子随波逐流而去。

    张暮愣然,这实际上怪不得他,因为自打进入这个世界来到冀州以后,他所面对的就都是景国然、荀智阳这类的【谋人】境巅峰对手。

    这无形中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智者很多,而且大多变态。

    夜晚一阵风来,几个人闭上嘴庭院里很有默契的安静下来。

    董宜与费昱抬头看了看月色,随后站起身向公孙正与张暮拱着手说道:“时间不早,我们两人也就不在此过多打扰。酒喝了,莲子粥吃了,美人也看到了,现在也该回去的好好睡上一觉。”

    董宜说着侧过身子,向张暮打趣道。“你小子可别忘了还有一场内门考核,晚上工作太激烈,小心我诅咒你考核不过。”

    说罢向夏侯芸与周语叶两人努努嘴,然后哈哈大笑而去。殊不知这两人内心有多么咬牙切齿,有如此漂亮的女人存在,其内心感受绝非羡慕嫉妒恨可以表达的。

    夏侯芸脸上有些发热,但周语叶却依旧如常,这本在他意料之中,看着董宜与费昱的背影,他一时兴起,坐在庭院角落的湘妃竹林下,弹奏起那首最为熟练的【雁南飞】。

    一时间,月光如水。

    张暮听着,神色间隐隐有些恍然,仿佛回到了离开冀州的那条船。

    离开了庭院的董宜与费昱,走在曲曲折折的山道上。

    两个人穿着书院里最常见的布衣长衫,夜风扑面而来,让费昱不由打了几个喷嚏,他用手擦了擦,然后很不要脸的抹在了董宜身上,一边偷偷的抹着,一边还煞有其事的说道。

    “你今日话中意有所指啊,怎么?你很相信那个传言?”

    董宜浑然没有察觉到费昱的真实目的,听到他这么说,不由摇起头。

    “怎么可能相信?传言毕竟只是传言,只不过在外门呆了一天就想进入内门,这只是鲁莽与不理智的体现,聪明的人会顺应大势而为,即便洞悉一切也只会默默前行,就像是一条水中的鱼,清楚水流何处知道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危险足矣,传言中人,只能说有天赋却太过锋芒毕露。”

    一阵风来,费昱很无奈的又打了个喷嚏,用手擦擦,然后继续向董宜身上抹着。

    “那你还逼迫张暮做什么选择?内门虽有阵营之分,但早已不像外门那么强烈,有能者与有能者相交,无能者与无能者相伴,更多的则是理念之争,像我们这些寒门之士,不也一样与公孙正相交的很好吗?”

    如果有书院中人在这里,一定会很惊讶,因为费昱与董宜在寒门中很有名望,甚至两人都是寒门八士中的成员。

    外门还在因阵营之别而你争我斗,内门这些顶尖者却已相互私交甚好。

    世道无常,往往就体现在这些地方。

    董宜闻言却眯了一下眼。“因为我想看看公孙正的态度,这两人交情不浅,张暮的选择很可能会掺杂着公孙正的意向,你要清楚,自公孙正成为内门‘天’字号的人物以后,苏彧就一直闷闷不乐,他才华不下公孙正,只是彼此理念不同我靠!你tm在抹什么?”

    董宜这次终于感觉到了,他看到衣服后面已经被口水摸得黑一片白一片,像极了作坊里的一些劣质染布,让他有股眼前发黑的预感。

    “白痴!还跟我同为寒门八士呢,居然现在才发现。”费昱很无节操的一边叫喊着,一边向山下跑。

    “tmd!!以后蹭吃蹭喝的时候,别想让老子带你!”

    董宜叫喊着,内心里却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最近略有耳闻的【六韬】传人,他很怀疑这与张暮有关,若非如此,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是很难达到【谋人】境界的。

    两人一个前边跑一个后面追,浑然没有半点高深谋士所拥有的风度,月光临下,远处山间高地上的庭院里,幽幽琴声传来,山间若干掉光叶子的树木随风而舞,美丽的有点淡淡诗意。

    而庭院里公孙正与张暮还在喝着酒。

    夏侯芸与周语叶两人已经休息,庭院里的两人却依旧聊着天。

    “这内门考核的第二轮通常会考什么?总不会将我们全都在一个地图里继续养蛊吧。”张暮问着,对于这第二轮的内门考核,他还是心有挂念。

    公孙正摇摇头。

    “不知道,这第二轮的内门考核性偶然太大,很少有重复的时候,只是考核过后,书院中人必会问你们一些问题,而且每个问题都不一样。”

    “是吗”张暮略微有点失望,他喝了杯酒水,随即很有兴趣的问道。“那你当年进入内门时,书院中问你的是什么问题?”

    “很简单,当战场落败,你既无法逃跑也不想投降对方时,你究竟会怎么做?”

    “那你怎么答的?”

    “装死。”

    噗!

    一大口酒水喷出,直接落到了对面公孙正的衣服和脸上。搞的公孙正郁闷非常。“别没事这么大反应好不好!我这可是当今最流行的款式,从豫州带过来要好几十两银子,勾引小姑娘全靠它了。”

    “别装穷,一两银子一颗白菜你还经常大鱼大肉的吃着,这点银子对你来说只不过是毛毛雨。”张暮完全不为所动,反倒是一脸鄙视。“有没有搞错,你这种回答居然也行,真太tm无耻了。”

    “一般般吧,当年广君歌也是这么评价我的。”

    公孙正很厚脸皮的当做了赞赏。

    两个人如此这般的聊着,前阵子那种彼此之间的生硬感开始逐渐消去,夏侯芸在远处望着,心中无比奇怪,上午两个人似乎还摊了一次牌,晚上却又莫名其妙的友好起来。

    不得不说,男人之间的感情,有时候就这么古怪,就像是王博与景国然,王维昌与俞瑞庆那样。

    很多时候,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