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方仲永上下打量过这陌生考生,他就已经用一口浓浓的陕州涑水口音,压低声音对方仲永说道:

    “王安石昨儿个收到家中急信,说是王家伯父病重,他放弃此番科考,连夜赶了。怕仲永兄你到时候寻他不着,嘱咐我和你说一声。”

    这时,就听得那边有一个声音,同样是浓浓的陕州口音,吆喝道:“司马光,这边,这边”

    司马光正要拱手告辞,却被方仲永一把拉住,迟疑一下问道:“司马兄是么?你怎么知道我是方仲永呢?”

    司马光一脸坏笑,戏谑道:“能让汴京城里第一风骚的女相扑手,亲自护送前来的,除了方仲永,还能是哪一个?”

    方仲永看一看身后,简娇还站在贡院辕门外,对他行着略带温情的注目礼。

    一阵身为蓝颜祸水的自豪感和麻烦感,瞬间嗖嗖飙升到了胸膛。

    尚未进场的举子还不少,栅栏内外,挤得满满当当的,少说也有二三千人。再加上被拦在门外的大批仆从啊,亲友团啊,人数就更多了。

    举子们东一堆,西一堆的随意站着,有的正起劲的交谈,有的则摇头晃脑,似乎仍在临阵磨枪一般。形状各异,花色不同的考篮和行李包袱满地都是,耳畔则响着一片片接连不断的嗡嗡说话声。

    “简娇啊”

    “听说这女相扑热情如火啊,喜欢上了江南西道的解元郎方仲永呢。”

    “可不,那不就是方仲永么。啧啧,快看啊”

    “那方仲永长得挺俊啊,和个小娘子一样,顶好看的。没准是个断袖呢。”

    “嘘你小声点儿”

    吃瓜群众犹在议论,司马光已经又是一阵大笑,继续戏谑着对方仲永说:“不会骑马没有什么,艳福无边,岂不更好。”

    而后,司马光冲着自己小伙伴儿的方向一招手,又冲方仲永一笑,如若早已和方仲永很熟一般随意的摆摆手,就加快了脚步向他的小伙伴们跑过去。

    经过了听取规则,领取号牌签字,沐浴检查之后,方仲永跟在人群中,向着自己的号房缓缓走去,为了避免舞弊,各州县的考生被打乱了生源地,随机穿插着排了号。

    这会子,方仲永身前两个汴京口音的学子,正一路说着考试黑幕。

    “听说了么?今期会试那头十名的单子,都已经内定下来了呢。”

    “有这等事,那我们岂不是白考了么?”

    “白考倒不至于,不过那头十名的位子,也就甭想了,老人集团早安排好了门生故旧了。”

    身后两个泰州口音的学子,则在大搞封建迷信活动。

    “我前儿去东五门的‘铁嘴冯瞎子’那里,测了一字,说是必中的。”

    “哦,可有此事?今早出门前,我还专门重新盥了手,焚了一注线香,然后从五十根占卜草中,先抽了一根,又把其余四十九根分作两部分,按着四根一组来数,数出个‘贲卦’呢。”

    “贲卦,不错啊,‘贲’者,文明之象也。”

    “不止呢,卦象上,内外两爻,相对发动,似乎预示着一举两得呢。”

    “一举两得何解?莫不是还有榜下捉婿那一头,你也要占上?看看你长的那样儿,想得美吧。”

    方仲永走在这些人中间,百无聊赖,只能看一看自己食盒考篮内的吃食,露出一个午饭都过了时间点儿了,咋还没有进到号房中的无奈笑容。

    比乡试的时间更长,这一次,一直等到傍晚,方仲永才进了号房。

    大家沐浴之后,都穿着又宽又大的白布直裰,在八月的午后骄阳下足足缓慢移动了两个多时辰,加上贡院二门内搜检时,查出了倆夹带作弊的举子,更是耽搁了些时候。

    总之,进到自己号房的时候,方仲永已是饥肠辘辘。

    这间号房,比江南西道的贡院号房更为狭窄,宽才三尺,深也不过四尺。为了便于巡查,号房都建成了有顶无门,也无窗户的设计,只有一个放油灯的小壁龛,东西二面墙上各两行突出的砖托子。

    桌子和床,依旧如同乡试时的一般结构,两块合并的木板。答卷时,将两板分开,在上下两层砖托子上各放一块,就成了桌椅。到了睡觉时,两块并排放在下面那两道砖托上,就成了床。

    后世岛国的胶囊旅行公寓,也就类似高科技版的“号房”。地方狭小,略略高点儿的人,就只能屈膝而卧了。

    会试不同乡试,江南西道的贡院内,会提供生火灶饭的基本工具。而会试贡院内,则完全依靠外间的“号军”负责料理举子饮食的老兵,三文钱一壶的讨开水。

    方仲永讨了开水,泡上一碗米粉,看着太阳渐渐要落下去,赶快三下五除二的哈着气匆匆忙忙吃下去。就急急忙忙的打开笔墨,动手磨墨。

    一阵炮声响起,鸣炮封门,号栏一一关上,四下里一下子静悄悄的。

    油灯给的并不多,趁着天光还好,方仲永先转向答题字数最少的诗词题看去。

    不出所料,诗词题给出的,是当年新出的时鲜词牌醉翁操。

    醉翁操的词牌,乃是古琴高手,太常博士沈遵作曲,庐山道士崔闲谱声,新晋文词神童苏轼配歌,从而形成定立的时下新鲜词牌。

    虽然在大宋,这一词牌也会大热一阵子,但整体流传而言,后世这一词牌,是属于相当小众了,只是没有失传而已。后世曲谱见于明初风宣玄品。曲调、平仄、声韵,都与北宋时略略有些变化。

    做的最好的醉翁操此时已经流传开来,就是先下还是神童小萌娃的苏东坡所作那一版。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方仲永细细寻思了一下,记忆之中最为合适此时文抄的醉翁操。终于,他想起了几十年后才出生的,后任端明殿学士,签枢密院事的楼鈅,做过的一组二首醉翁操。

    虽然文辞香浓不及东坡那首,却是平仄声韵严谨,意向也淡雅,是流传于后世不多的几首醉翁操中,最合适科考临场的佳作。

    细细寻思一,方仲永将那两首,谨慎的写在了试卷上。

    其一,醉翁操游园

    茫茫。苍苍。青山绕,千顷波光,新秋露风荷吹香。

    悠扬心地倏然,生清凉。古岸摇垂杨,时有白鹭飞来双。

    隐君如在,鹤与翱翔。老仙何处,尚有流风未忘。

    琴与君兮宫商,酒与君兮杯觞,清欢殊未央。

    西山忽斜阳,欲去且徜徉,更将秋思临沧浪。

    其二,醉翁操咏琴

    泠然。清圆

    待要再写下去时,眼皮已经觉得有些开始打架。想着会试还有下来三天要干,方仲永放下笔,收拾好卷子放在一侧地上,铺了“床”,卷了被子,将自己包起来,这才吹了灯。

    许是累了的缘故,很快就酣然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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