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兽潮

    那男子有着超脱一切色相的容颜,明明神色无波,却让人无来由得想到一柄尚未出鞘的剑,隐匿在剑鞘中的,是无人敢撄其锋的凛冽。

    他一身素色道袍,长长墨发及至足踝,在他身上黑白两色的对比实在过于鲜明,仿佛再也容不下其他颜色。

    能有如此风仪的,自然是在宗门大比上惊鸿一现的明性真君沈墨白。其人好似高峻山岭上永不消融的冰雪,清寒彻骨,遥不可及,又让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心。

    因为他的出现,整个大骤然殿鸦雀无声,先前因为凤染衣而起的躁动已经完全化为了一片寂静,天地万物也失去了丽色,只单单余下这纯粹的黑,冷冽的白。

    尚年轻的弟子都怔怔然地望着那名雪衣尊者,心中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自惭污秽的感觉。

    所谓天人之姿,也不过是如此了吧?

    众弟子连忙垂首敛目,掩盖住自己的不自在,而拥有火灵根的弟子却暗暗期待起来,如果能拜入明性真君的门下,此生当是无憾。

    凌云道君环视众位弟子的痴态,暗自摇头,明性真君风仪绝世,莫说是这些低阶弟子,连他们这些元婴大能见了,也偶有失仪。当看到君无夜仍然从容而立时,凌云道君眼前骤然一亮,掠过些许激赏,这少年天然筑基已是传奇,没想到心性更是坚定,倒是个好苗子。

    凌云道君上前迎接沈墨白,噙着笑容打趣道:“没想到明性师弟竟然也会来此,莫非也起了收徒之念?”

    清云宗上下谁人不知明性真君秉性孤高,一人独居于藏剑峰,所爱唯有剑道。虽然他天资绝艳,一百三十年就修成元婴,然修仙至今都未曾收徒授业,在很多修士看来,着实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凌云道君说话时目光扫过凤染衣和君无夜,显然在拥有火灵根的弟子里,他最看好这二人。这也无异于是一种暗示,毕竟对于一个正道大宗来讲,如果一个元婴修士从不传业,虽然他本身并不至于被人诟病,但对宗门来说绝对是一种损失。

    听了凌云道君的话,明性真君凤目微抬,一双幽深的眼看向凤染衣和君无夜二人,也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凤染衣这样的女子被明性真君注视着也不由得微红了脸,像是有飞鸟掠过一池碧水,惊起淡淡涟漪,难以平静——如果,是被明性真君收为弟子的话,那她……

    正当凤染衣思绪缭乱之时,明性真君的目光已长久地落在了君无夜身上,准确来讲,应该是君无夜背上的那把流霜剑。

    大殿里响起一道清净冷冽的声音,仿佛碎玉轻击,让人忍不住心旌摇曳:“你过来。”

    所有的弟子如梦初醒,纷纷抬头望向明性真君,当看到明性真君那句话是在对君无夜讲时,心下都有隐隐的失望。

    凤染衣顿时神情一僵,但她很快将这丝微妙的情绪压制下去,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可强求的。她抬眸瞥到侍立在兰若真人身侧的花清婉,在听到明性真君那句话时,花清婉一向清丽出尘的容颜却显出几分凄冷,凤染衣心下不由得泛过一缕同情。

    说起来凤染衣跟花清婉十分相似,两人同是绝佳的修仙之体,又同具倾城之色,而花清婉更是万中无一的冰灵根,可纵然是如此,有些心愿,终究只是好梦难圆。

    君无夜意识到明性真君所指的是自己,内心掀起一片惊涛骇浪,因为他注意到那位素衣尊者的目光真正驻足之地,分明不是自己,而是师尊藏身的流霜剑。

    他首次如此害怕失去苏易,虽然内心惴惴,君无夜却不敢在面上显露出半分情绪,他不疾不徐地走向明性真君,微微敛衽行礼,却不发一言。

    “你的剑,可否借本座一观。”明性真君出语淡淡,听在君无夜耳中却不啻于惊雷乍响。

    君无夜咬牙解下流霜剑,他的目光有些艰涩,却只能强自按捺着自己的情绪,极力保持平静看着明性真君,希望他同当日的花清婉一样,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至于花清婉跟沈墨白之间的修为鸿沟,君无夜也只能选择性地忽略了。

    明性真君低垂眼睫,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果然是。”那笑意极淡极轻,以致于大殿之内除了苏易竟无一人注意到。

    苏易暗自腹诽,知道沈墨白已经发现了他,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毕竟对方一生爱剑,对剑气了若指掌,本身修为亦是卓绝,更重要的是,他同沈墨白魂灵波动上有些许相似,如果没有被发现才是奇怪。

    君无夜心如擂鼓,生怕明性真君再说些什么。而沈墨白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他早就看出君无夜的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的惊惶,但也并不点破,他总不至于跟一个小辈一般见识。

    众人都被明性真君那句没头没尾的话给惊到了,纷纷望向那人洁白如玉的手掌中的流霜剑,心中疑云密布,只等着明性真君再多说两句解惑。

    可明性真君在说完那三个字后就没有了下文,他轻轻将流霜剑递给君无夜,而后望向掌门凌云道君,稍一点头示意自己要离去。

    君无夜一拿回流霜剑,心就怦怦直跳,连大气也不敢喘,只能强制平复下这种失而复得的激动,他紧攥着流霜剑,目光愈发深沉——他需要力量,绝对强大的力量。

    凌云道君颇感无奈,原先见明性真君对君无夜另眼相待,还以为这位师弟是转了性子想要收徒授业,结果却只是自己的臆想,这怎能不让他懊恼。只可惜清云宗也并无强迫门下大能收徒的规矩,凌云道君只能恹恹地任他离开了。

    下立的弟子见明性真君御剑离去,一时都有些目瞪口呆——原来明性真君并没有收徒的意思?等大家明白过来时再看君无夜又不由都带了些同情。

    只有花清婉内心欢喜浅浅,一贯如冰如霜的眉目也浸染出一抹丽色,越发显出本身的秀逸。殿中凤染衣和苏易都看穿了花清婉的心事,苏易更是想为花清婉点蜡,没有谁比拥有长华真君部分记忆的他更了解沈墨白的个性,爱慕上这样一个人,注定只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歧路。

    一念起,万劫生,苏易已经明白,这清云宗寒冰仙子的结丹之路,必然非常坎坷。

    执着乃迷,而她,心障难过。

    不过苏易自己也是个懵懂之人,两世为人,竟然未曾窥破自家徒弟的心事,也很值得点蜡,如果没有及时引导,只怕也会铸成大错。

    明性真君一走,殿内众人都遥望着殿外那袭渐远的雪衣有些失落,仿佛少了那个九天神祇一般的尊者,这原本光华莹晕的大殿也黯然失色了。

    凌云道君清咳数声,拉回了众位弟子的神智,既是拜师,也不至于一定要拜在明性真君门下,只是委屈了其他元婴修士,在无形中硬是被比下一筹,这种心理落差终究令人不快。

    经过一番探讨,最终凤染衣拜在了赤炎峰峰主流火真人门下,而齐昱被兰若真人收为真传弟子,也算是成功圆梦,成为了心中女神名正言顺的师弟,还有修士柳暮寒也成功被青木峰长春真君纳入门下。

    而风火木三灵根的君无夜在众位元婴真君的眼里倒是成了鸡肋,虽说天然筑基近千年来算是绝无仅有,然而修仙并不仅仅倚靠悟性,君无夜又恰好风火木三灵根都并重,并没有特别偏向哪一种,让各位峰主有些为难。

    想收君无夜为徒的元婴真君也并不是没有,只是除了上面的因素以外,先前明性真君的来去也让他们心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觉。此次收徒的人毕竟是元婴大能,各自都有几分矜傲之气,若是收下君无夜,总归有几分细微的不舒坦。

    君无夜见没有人想要收自己为徒,反而气定神闲,自请去了灵药峰的内门,凌云道君明白那几位峰主的心思,虽觉有几分可惜,还是答应了,而且对君无夜更是高看了两分。人都言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修仙问道之事,最重要的还是靠自己。

    收徒之事既闭,凌云道君命小童拿出业已准备好的上品养魂丹,赐给了没有被元婴修士收下的其余弟子。

    这养魂丹炼制极为复杂,材料亦是难寻,具有安定神魂之效,对于神识受到重创或者心魔入侵的修士,都能起到极好的效果,不过此丹药效霸道,非结丹以上修士不能服用,若是修为过低者服用此丹,将会筋脉寸断而死,死状极为可怖。

    凌云道君将此丹赐给未曾被收为真传弟子的修士,其中激励之意也十分明显,不管是否拜入元婴大能门下,都不能影响他们冲击金丹期的信念。

    下列弟子都是何等通透之人,一个个自然也明白掌教真人的意思,顿时内心激荡,豪情难抑,对清云宗的归属感也更深一层。

    待这些琐事都完毕后,凌云道君一拂衣袖,神色凛然如刀锋:“其实,今日召集诸位并不仅仅是为了收徒之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跟诸位讲。诸位可知位于天玄大6西侧的莽荒兽原?”

    苏易一听到莽荒兽原四个字,就知道剧情君又要出现了,不过如今的君无夜,仍然保持着清云宗的弟子身份,不会再像原著中那样流离颠沛了。

    众位弟子一齐点头后又面面相觑,莽荒兽原他们自然知道,只是看着掌教真人突然转为凝重的神色,有些不明所以。

    凌云道君面沉如水,语气亦十分郑重:“本来兽潮是百年一度,只是今次,却是提前了。”

    有弟子倒抽了一口冷气,而后大殿内的空气也似僵滞了,原本还算轻松愉快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有什么看不见的暗潮在涌动着,侵吞每个人心头仅剩的那丝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