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萧瑀驾临,杜博承与卿若风都随即起身向他行礼,萧瑀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坐到杜云锦的身侧,含笑地看着三人。

    “岳父大人何必如此多礼,卿先生也算做云妃的兄长,此时未有外人,就只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吃顿晚饭。”

    卿若风与杜博承俱是一愣,同时都看向杜云锦。杜云锦没能以太子妃的身份直接进阶皇后,他们还以为萧瑀必定是不待见她的,却没想到萧瑀却还有如此的恩宠!

    “陛下洪恩,老臣愧不敢当!”杜博承拱手只是谢让萧瑀的好意,并非他不识抬举,而是眼下正是敏感时期,他必须慎之又慎,否则一不小心趟了哪趟的浑水,到时候摘不清自己就怕连累到杜云锦。

    他到底是世家出身,不似一般的武将那般的不知礼。萧瑀心中自是有所计较,面上却哈哈大笑起来。

    他二人暗下已然在过招,杜云锦和卿若风两人却像是没事人般,径自讨论起帝都的民俗风情。

    黄园在侧小心地伺候着,他不是郭厚生,没有与萧瑀共患难的情谊。事实上他到现在都还没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萧瑀留下,按惯例他是先帝的内侍大总管,理应去给先帝守陵,凄凄惨惨但又平平安安地过完下半生就算是新帝发善心。可正当他拎着包袱,准备前往春陵时,萧瑀却来了旨意,让他继续留任内侍大总管。他暗地里打听了下才知道郭厚生被指派到了宜兰殿,伺候新晋的郭嫔主子。

    至于这位新帝,他也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从前只暗地里觉得有些可怜,却不曾给予多余的关心,他和所有人一样都觉得这位太子爷被废是迟早的事情。可自从跟到萧瑀的身边后,黄园才觉得自己以前的认知有多么错误,以善度帝心而备受先帝恩宠的他竟然猜不透萧瑀的想法,摸不透萧瑀的心思。这点让他大为惶恐,但之后他也收敛了自己多余的心思,老老实实地伺候着便是。

    宫人们鱼贯而入,在黄园的指示下依次将膳食拜访在正殿的长桌上。

    皇室膳食,自不与普通百姓家相同,且萧瑀又是存了心思宴请自己的岳父,膳食准备得自然更加丰盛。

    杜云锦搀扶着杜博承,跟在萧瑀的身后,走到殿中长桌旁坐下。卿若风在看见满桌的美食时,眉头悄然地一皱,随后又露出浮夸的笑容。

    可谓朱门酒肉,路有冻死骨。

    萧瑀的这顿晚膳,足以支撑月牙城守军三日的伙食。卿若风心中当然不高兴,将士们在外风餐露宿,皇帝却在宫中山珍海味,再加上他对萧瑀本就没什么好感。不过他到底还是懂轻重,没有在萧瑀的面前肆意妄言,给了新帝几分薄面。

    萧瑀十分热情,不停地让宫女为杜博承布菜,又追问着杜云锦小时的丑事,似乎也存了几分的真心。

    杜博承看在眼里,心中稍感安慰。他本以为因自己的缘故,萧瑀对杜云锦必定是不喜的,但这番接触下来却也改变了自己最初的想法,同时对萧瑀也多了几分看重。

    “娘娘自幼就不喜女红,不爱吵闹,除了当年不敢学骑马外,却也没多少的趣事。”

    “哦?不敢学骑马?”萧瑀饶有兴趣地偏头看向杜云锦:“朕记得云妃的马骑得尚可。”

    他这么一说,杜云锦就记起当年因他而死学骑马的事情,脸颊顿时就燥红起来。

    “哟,有人还知道害臊啊?”她的窘态立即被卿若风看见,后者理所当然地打趣道。

    “卿若风!”顾不得萧瑀在身侧,杜云锦狠狠地朝卿若风瞪去。看吧,幼时的她整日都跟在这样的卿若风身后怎么还能成为大家闺秀,没成为流氓小痞子都算她天资奇高了。

    看见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搞笑模样,萧瑀确确实实地笑起来,他夹了块翡翠鸡肉到杜云锦的碗里。“尝尝这个,据说是新来的御厨的拿手好菜。”

    杜云锦怎不知萧瑀这是在为她解围,但她仍旧忿忿不平地瞪了眼卿若风,这才大口地吃起来。可没吃两口,一股腥涩味窜到口中,让她捂住嘴侧过头去轻轻地呕吐。

    这让一旁伺候的黄园无端地就被吓出一身的冷汗,要知道这道菜是萧瑀亲自夹给云妃的,要是云妃吃出什么问题,怕是连他都会被累及。

    “云妃,锦儿,你怎么了?”萧瑀脸色也突变,急忙看向不适的杜云锦。

    “没,没事。”杜云锦不好意思地抬头,瞅着殿中的人都紧张地看向她,轻声道:“只是胸口有些发闷,这些日子总是这般。”

    “这些日子总是不舒服吗?”萧瑀冷着脸从杜云锦身上扫向其余候着的宫女们。

    “奴婢不知道。”宫女们何曾见过萧瑀这般冷颜的模样,吓得纷纷跪在地上,求起饶:“奴婢真的不知道。”

    “你们!”萧瑀扫过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将目光转向身侧的黄园:“你挑的什么人!连主子不舒服都不知道!”

    “是小人的错,是小人的错。”黄园虽也抖索着腿,但总归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随即向离自己最近的小内侍吩咐道:“还不去御医院请御医过来!”

    小内侍得令一溜烟地就跑得没影,杜云锦好笑地拉拉萧瑀的衣角,柔声道:“许是最近天气时有变化,我不适应所致,与他们无关。”

    得了杜云锦的安抚,萧瑀的脸色才缓和了些,他拍拍她的手,轻声道:“不舒服就让人去传御医。”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说道:“你身子素来不好,合着这次就让魏忠臣给你好生调养下。”

    杜云锦见他坚持的神情,只得默默地点点头。调养身体,许多年前也曾有一个人默默地为她调养过身体,总是隔三差五地就送来不少的瓶瓶罐罐,恨不得将天下间的补品都给她搬过来般。如今话语依旧,那个送她瓶瓶罐罐的,亦曾经并肩平乱南疆的少年却是永久地不在了。

    御医来得挺快的,恰好正是魏忠臣。自新帝登基,他也水涨船高地升成了院正。

    宫女将杜云锦扶到一旁的软座上落座,这厢魏忠臣拉了丝线,皱着眉脸色凝重地八把着脉。约莫一刻后他示意宫女收起丝线,自己转身到萧瑀的面前跪下。

    “有何碍?”萧瑀紧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魏忠臣,声音里藏着微微地颤意。

    “娘娘的身子倒是无碍,娘娘是滑脉。”

    “滑脉?”萧瑀“腾”地站起身,差点带摔了身旁的桌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魏忠臣瞅着萧瑀难得出现的欣喜表情,他却难以高兴起来,脸色依旧凝重。

    “怎么了?”萧瑀瞥见他的神色,不觉得心中一沉,压低声音询问。

    “陛下,请到殿外,容臣细细向陛下禀告。”魏忠臣扫过一眼被怀孕消息震惊的杜云锦,以及同萧瑀一样欣喜的杜博承与卿若风。有些话,怕是不适宜被那三人听见,故此他才甘愿冒险天威要求萧瑀到殿外说话。

    萧瑀顺着他的目光便明白了他心中的顾虑,暗自丢个眼神给黄园,自己提步朝殿外走去。

    殿外的空院里种着两棵数年的枣树,嫩绿的新芽已伸出头,待到秋日时便可以采摘今年的枣子了。

    萧瑀就站在其中一棵的枣树下,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秋日的场景。那时的杜云锦脸比现在圆润,她轻柔地抚着自己高高耸起的腹部,而他就蹲在她的身侧,趴在她的肚子上,倾听着腹中孩子的响动。他们或相视而笑,或宠溺地看向她的腹部。

    “陛下!”魏忠臣缓步跟在他的身后,犹豫再三还是将实情都吐露出来:“陛下,老臣在为云妃娘娘把脉时发现娘娘曾身中某种毒。这种毒曾被压制过,但始终都潜伏在娘娘的体内,也正是因此毒才造成娘娘身子虚弱。依娘娘如今的身子,一是很难供给婴儿需要的养分从而造成胎死腹中,二是母体的毒有很大可能会过度到婴儿的身上,即便是顺利产下也怕是难以熬过活下来。”

    萧瑀听着魏忠臣的话,藏在宽大袖中的手紧紧地握成拳,他恨不得重重地打上自己一拳。杜云锦身上的毒他自是再清楚不过,那是“梦断”,一旦服下就会丧失武艺的毒药,是萧少康当年的得意之作。而杜云锦会服下此毒,也与他有着莫大的关系,若不是他故意的煽风点火,先帝怎么会让小陈氏赐给杜云锦!他那时尚不知杜云锦执意嫁给他的真正原因,他害怕她又是一个阴谋,于是他才会这么做,娶一个丧失武艺的将门之女来确保他的地位。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会伤害到他和杜云锦的第一个孩子。他虽然不曾假想过会有这么一个存在,但对于他的到来,萧瑀还是满心欢喜的。在听闻她怀有身孕的那瞬间,他几乎想到自己要亲手教那个孩子武艺与文才。

    他来的这般突然,离开地也将是这么的突然。

    “陛下……”魏忠臣偷偷地打量着萧瑀的神色,只见他脸色变幻地十分复杂,瞧不出他到底是何种想法。

    “朕知道了。”

    萧瑀忽然觉得十分疲惫,他望着殿内仍处在欣喜之中的杜云锦,朝魏忠臣心灰意冷地挥挥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