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她的逼问,袁槿目光一凝,清俊面容宛如蒙上了一层阴霾悲痛,“这几位都是朝廷肱股之臣,当时商议之下决定共保我这名皇嗣,毕竟我是懿文太子一脉,从法理上算是嫡枝正统的唯一根苗了。”

    建文帝朱允炆自有数子,但全部被朱棣关押在凤阳故里的高墙之中幽禁,那里驻军三千将圈禁地团团位住,任谁也是插翅难飞,近年来听说内中死的死疯的疯,宛如阴森鬼蜮一般——所以,正统嫡长一脉幸存逃出的,只有他一个了。

    “订下婚约后,他们又歃血盟誓,决定抛却性命,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的眸子闪烁生辉,沉默半晌,好似不知道该怎么说,小古心中惊疑,追问道:“什么样的大事?”

    袁槿摇了摇头,“我当时还年幼,很多事情,张尚书他们都是背着我商议的,我只听到他对侯爷说,“累你做这程婴义行,好好将这孩子养大。”

    这是赵氏孤儿的典故啊……小古目光一凛,却听袁槿继续道:“他对令尊则说了一句——为了匡扶社稷剿灭逆贼,委屈你自诬声名,以身投敌……”

    他的嗓音变得痛苦低沉,“后来,张尚书宁死不降,全家满门被灭。”

    他所说的不多,但小古心思如电,想起先前自己父亲“暗通朱棣出卖朝廷”的证据,几番联想之下,心中顿时明白了大半:胡闰、张紞等人暗中设计要保扶朱允燝,剿灭朱棣,为了这个计划,胡闰假装与朱棣勾结暗送情报,为了博得他的信任,甚至假戏真做出卖建文帝这边的情报,甚至被大理寺关押审讯。

    刚入金陵城的朱棣立刻放出了胡闰。还准备大加重用——这个计划的开端,可说是毫无破绽。

    “后来呢?”

    小古不禁追问道。

    袁槿目光凝重却又清澈,他缓缓摇头道:“其中曲折我也不知,我只知道,他们最后功败垂成。”

    小古目光幽闪,心中好似有一条无形的线索,将这些一鳞半爪连起来——胡闰的计划,肯定是彻底失败了,他也因此暴露,在永乐二年突然被抄家灭族。朱棣狂怒失去了理智。甚至将他的尸体剥皮实草,做成皮囊挂在宫门顶端。

    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小古看向袁槿,后者背对着她,嗓音低哑干涩,“胡先生殉难前,接过了我作为聘礼的这对玉佩——这也是我身份的证明,过了两天,他把龙佩送回到了广平侯府,父亲……侯爷让我好好珍藏。他说,这一对玉佩象征着我的身份真相,而合起来的两面玉琮,则是蕴藏着一个绝大的秘密。”

    他整个人浸润在光暗之间。身形宛如冰雕一般,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这个秘密,与胡先生他们的计划有关——只要时机得当。就能彻底剿灭朱棣这个逆贼。”

    能将一位英武强干的皇帝置之死地,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广平侯袁容本是朱棣的爱将和女婿。是极为倚重的心腹,为何他愿意跟这些建文旧臣站在一边?

    胡闰等人已经功败垂成,袁容为何还是相信,这个计划能顺利实施?

    这对玉佩和整片玉琮,到底意味着什么?

    胡闰和张紞通过这种隐晦曲折的方式让东西重新回到“袁槿”的手上,又是在期待什么样的奇迹?

    小古仍然觉得迷雾重重,很多关键要点时隐时现无法连起。

    她因为听到这种秘密,心中涌起无尽的惊涛骇浪,略微整理了下心绪,她不由的冷冷一笑——胡闰和张紞等于是拿她和如瑶作为效忠这位皇子的依据和筹码,真正关键的不是婚约,而是那代表约定的信物!

    她跟如瑶,是真真正正的牺牲品!

    胡闰……她已经彻底不愿喊那个男人父亲了——他自己愿意去殉死也就算了,现在连这种杀头凌迟的买卖,也得拖上她。

    危急时候,他为什么不把他心爱的红笺来填这个坑?!为什么偏偏是她?

    胸中怒意上涌,她拿起自己的那块玉佩,朝着袁槿狠狠的丢了过去,“还你!”

    袁槿伸手一接,掌心牢牢握住了那份冰凉细腻,他看到小古眼中的冷笑,耳边听她道:“东西还你,我们从此再无关系!”

    她转身要走,袁槿的眼中闪过痛意哀色,想要伸手去阻拦,却终究停住了身影,孑然一人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

    窗棂的木格震动后又关上,房内恢复了安静,卷起的一阵风将蜡烛吹得明灭不定,袁槿唇边的笑意无尽苦涩,却渐渐转为豁达轻松——

    “我早就知道,你若是知晓真相,必定要恨我。”

    他微微苦笑,眼眸宛如晶玉明珠一般,“但我对你,却不仅仅是玉佩盟约的羁绊,而是……”

    暗夜里,他站在那里,宛如一尊寒玉雕成的人像,只有那一双黑眸之中,蕴藏着太多深邃的感情。

    僵立半晌之后,他才从书案上拿起一份名帖,雪白的笺纸上写了寥寥几行,是邀请他两日后去万花楼赴宴,署名是一个极为简单、毫无官职头衔的人名:薛语。

    这个人名很是陌生,袁槿拿到手的时候原本是不予理会的,可信笺的最下首,却端端正正画了一簇兰花,几笔颇得丹青之妙。

    这么多年啦,袁槿对金兰会颇有了解,看这簇兰花葳蕤生姿,开有九瓣,就知道这是金兰会大哥的徽记。

    袁槿的双眸微微收缩,露出警惕的光芒。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邀约,去,还是不去呢?

    他指尖摩挲着信笺,陷入了沉思。

    ****

    夜凉如水,月轮在云霾里时隐时现,远近的房屋街道黑黢黢一片,小古在屋檐下身形宛如鬼魅,心绪激荡之下越发疾步如飞。

    虽然早就知道生父对自己母女薄情冷酷,但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临到危急关头,却记得她才是嫡出长女,真是讽刺得让人想大笑一场!

    她怨愤之下发足狂奔,痛快出了一身汗,眼前已经出现了济宁侯府的熟悉轮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