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夏日里的暑气到了夜晚终究是退去一些,拂面而来的风也带了丝薄凉的触感,今晚的月亮倒是又大又圆,银灿灿的如个大圆盘悬在夜空中,周围零星的点缀了几颗星星,夜幕幽蓝,耳边传来蛙鸣虫叫,素依静静地坐在摇椅上望着头顶四四方方的夜空发呆。

    秋若与云柔坐在屋子里不停地向外瞧着,云柔说:“也不知今儿见的到底是谁?怎么素依回来之后就一直这副模样,问她什么她也不说。”

    秋若叹了口气,“她只怕又受了什么委屈,她向来如此,什么事都埋在心里不肯说出来,我真是担心……眼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真是叫人心疼。”

    “我也担心,可是又有什么法子,也不知万岁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一边宠着素依一边却又不肯立素依为妃,这样耗下去,真怕有一天会出什么事。”云柔说。

    素依却只怔怔地望着头顶的明月出神,闭上眼睛便听到太后的声音在耳边盘旋不停,她早知会有那样一天,只是没想到太后竟只是叫她劝着皇上恩施后宫,雨露均沾,她竟那样简单的就放过了她。

    她扬起一抹悲凉的笑容,泪水顺着眼角埋入鬓间,她有什么资格值得太后担心的呢?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她唯一的筹码便是他的宠爱,从她进了养心殿的那一日起她便再没了尊严,所谓的活着,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她活着,可却如同死去,她往后的峥嵘岁月都要在这紫禁城中度过,她能看见的不过是头顶这四方大的一片天地,命运如此可笑,她极力的想从这里逃开,却把自己的一生都禁锢在了这偌大的牢笼中,父亲的案子平反了,她本该高兴,可却始终无法高兴起来,父亲死了,而她要在这冰冷的皇宫里了却残生,所有的一切都无法重来,父亲不会死而复生,她也不会变回原来那个沈素依,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秋若隔着窗子远远便瞧见几点零星的灯光正朝她们移来,只不知是谁,待那些人走的近了才发现竟是皇帝,两人急忙从屋子里出来,正欲请安却见皇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只躬身行了个礼并不敢开口。

    她几乎就要睡着了,迷蒙间却觉得身子一轻,睁开眼睛便看到弘历正目光温柔地望着她,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听到他说:“怎么不去屋子里睡?”

    她却不说话只将脸埋入他臂弯处,弘历注意到她眼角的泪痕,目光微微一沉,一言不发地将她抱进屋子里放在了床上,屋子里燃了烛火,素依的眼睛猛然看到强光不由得眯了眯眼睛,这才发现弘历竟还穿着明黄色彩云金龙妆花缎朝袍,他竟还未来得及换衣裳便来看她,心中却觉得又酸又涩,只呆呆地望着他,弘历见她神色异常便抚了抚她的鬓角,温声说:“怎么了?”

    素依缓缓地坐了起来,说:“我想求万岁爷一件事……”

    弘历道:“你说。”

    “我想去父亲坟前上柱香……”素依轻声说道。

    “好,你确实也该去你父亲坟前看一看,只是这几天我走不开,怕是不能陪你去了。”弘历沉吟道。

    素依点了点头,说:“秋若陪我去就行了。”

    弘历又说:“那好,只是你们两个姑娘家出门总归是叫人不放心的,叫吴书来找个会功夫的人扮成车夫随你们一同去如何?”

    素依心中感激,说:“谢谢……”

    弘历却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以后可不许说这样生疏的话,我听着心里不舒服。”

    素依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五味陈杂,他那样宠溺的语气,神色又那样的温柔到底叫她觉得感动,可那感动中却隐约衍生出一丝丝的悲凉来……三宫六院,那样多的嫔妃娘娘有几人能得他如此对待?她该是觉得满足的,可却觉得难受,此时的一切到底不是她平生所愿……

    而那些每日里翘首企盼他的女子却只能望眼欲穿兀自的等待,等待他偶尔的眷顾垂怜,也许有朝一日她也会变成那些女子中的一个,只不知那时她是否还可以如此的淡然处之……

    一辆样式普通平常的马车从神武门奔了出来。

    素依怔怔地坐在车子里出神,因为马车一直在跑,所以车窗十锦云纹帘上的流苏便随风而动,有金色的阳光从那缝隙透过来,照在人的身上,本就是夏季里,不免有些炎热,只一会儿秋若就觉得自己额际出了汗珠,用手轻轻一拭果然看到手指上的水渍,便将那竹帘放了下来,遮住了强光。

    素依随手掀了掀竹帘,望着熙熙攘攘的大街,街面上人声鼎沸,无论太阳怎样炙烤大地仿佛也阻止不了这来来往往的人群。

    街边植了几株合欢树,油绿的叶子上盛开着合欢花,如一把把小巧精致的折扇经风一吹便弥漫开来,空气里仿佛也带上了合欢花的味道。车子一路向西,很快便出了城,城外的景致倒比城内还要好,绿树红花,花香鸟语,杨柳垂堤,路边是盛开的不知名的小花,素依望着外面的浮光掠影般的风景心中感慨万千。父亲的案子终于得到平反,自父亲死后她从未去他坟前进过香,她心中总觉得有愧,好在现在终于可以到父亲坟略进孝道。

    车子行的极快,不一会儿便到了西郊,可半路上却有一块极大的落石挡住了去路,马车只得远远地停在了平坦的地界,秋若扶着素依下了马车,车夫歉疚的说:“姑娘,这车只怕过不去,只能步行了。”

    素依看着前面路上凌乱的石头,点了点头:“那好吧,我跟秋若过去,你在这里等我们吧。”马夫俯身称是。

    素依只得跟秋若一步步向深处走去,那车夫却是极远的跟在了身后。素依提着一个篮子,其间秋若几次要接过去,她却坚持要自己提着,穿过一片小树林,远远地便看到一个雪白的身影立在坟前,素依心头顿时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僵在了那里,秋若见她止住了脚步便向前望去,吃了一惊:“咦……那是谁?”

    素依只觉得一颗心胡乱的跳跃起来,僵硬地迈着步子,眼睛只瞧着那白色的身影,握住竹篮的手却开始慢慢的收紧,篮子里不过放了些香烛酒菜,可此时却觉得沉甸甸的,犹有千斤之重。

    眼看已经到了墓地,她却忽然再没勇气朝前走去,秋若瞧这情形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那身影那样的熟悉,素依又这副模样,她又是极聪慧的人,怎会不明白,远远地便顿住了步伐。

    顾谚昭却早已知晓了素依就在他身后,他的脊背挺的笔直,手臂垂在身侧却有些微微发抖,他不敢回头,生怕此情此景不过是一场梦境。可那鼻尖传来魂牵梦绕的幽幽兰香却异常清晰,他只觉得心中万分的不安,想回头去看看她,又生怕终是一场虚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她望着他的背影,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的眼底渐渐弥漫起一团水汽,他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来,静静地望着她,他消瘦了不少,可是依旧的温润优雅,眸若星辰,她恍然生了一种错觉,口中喃喃道:“是你……”

    顾谚昭低低回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