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阳光极好,饶是睡的有些晚,素依还是早早便起来了,因为皇帝要出去察看民情。

    弘昼陪着杏儿去了街上,又留了几个人在客栈,其他人便随着皇帝出去上街去了。

    明棠镇是简单小巧的镇子,镇子的布局简单大方,清一色的黛瓦白墙青石路,倒显出几分的精致宁静起来。

    湖畔是绿丝垂地的杨柳,夹着的几株杏花却已落了大半,倒是垂丝海棠开的正旺,粉嫩嫩的一簇簇,如漫天的浅粉色的烟霞,甚是好看。

    镇子虽小,也许是因为属于南北交通要塞,所以颇为繁华,商贾酒家鳞次栉比,街道上也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弘历只着了件石青绣竹的的长袍,手里拿了把象牙骨扇,许是因为远离皇宫,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威严之色,倒显出几分潇洒俊挺之姿。看起来倒像是一个游山玩水气宇轩昂的富家公子。

    弘历本就是剑眉朗目,加上顾谚昭与嵇璜,几个挺拔俊雅的公子临街而立免不得便引人侧目,素依随着走了一段路,突听秋若小声说道,“咱们几位公子还真是风姿斐然,不过出来一会儿,你看多少姑娘都盯着咱们?”

    素依这才朝四周环顾了一下,发现果真如此,从她的角度只看得到顾谚昭的侧颜,他鬓若刀裁,身姿高大挺拔,面如冠玉,眸若星辰,世人常说美人如斯,其实男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顾谚昭回头便看见素依一脸失落的样子,心缓缓地便收缩了起来,见不到她时,满心都是她,见到她时却又忍不住担忧,看到她蹙下眉头都觉得心疼,当真是一颗心都系在了她身上,欢喜相随,哀苦相伴。

    走了没多远,却见一处角落搭了一个台子,台子并不大,却吸引了不少的行人驻足观看。弘历心中好奇便走近前去。几个人走近才发现是几个年轻男子在出题对对子,台子中央放了一个盘子,红色绒布上的十个白花花的银锭子,看来应该是彩头。

    一个身着蓝灰色长衫的男子说道:“方才那个对子可有人能答的上来的?”

    围观的人都面面相觑,小声的讨论起来,顾谚昭向身边的一个行人问道,“方才出的是什么对子?”

    那人说道:“松叶竹叶叶叶翠。”

    嵇璜笑道:“这题出的甚易,难道无人能答吗?”

    一语道出,周围的人都望着他,眼神颇为探究,弘历淡淡道:“既是如此,你便来答上一答。”

    嵇璜点了点头,郎声道:“秋声雁声声声寒。”

    众人拍手喝道:“好。”

    “嵇公子真是有才。”秋若赞道。

    “那是自然,他的父亲嵇增筠大人可是文华殿大学士,嵇公子自幼耳濡目染,这些东西是难不倒他的,所谓虎父无犬子。”素依说道。

    秋若抿唇一笑:“顾公子的祖父可是顾贞观,亦是名门望族之后,才气比之嵇公子有过则无不及啊!”

    素依知她话中含义,不由得面上一红。

    又一身着靛青袍子的男子说道:“云间雁,檐前燕,篱边鷃,物类相同。”

    “园内猿,池里鸳,海中鼋,处物亦非。”嵇璜正思索间,顾谚昭却早已答了出来,张口说道。

    “雪映梅花梅映雪。”那男子又道。

    嵇璜笑了笑,说道:“你这题出的甚易,便是我们随行的姑娘也答的上来。”

    那男子颇不以为意,说道:“既是如此,便有请姑娘来答上一答。”

    素依愣了愣,见嵇璜与众人都望着她,才知道是在说她,不禁红了脸,思索了下,说道:“莺宜柳絮柳宜莺。”

    “乌鸦飞入鹭鸶群,雪里送炭。”那人又道。

    “凤凰立在鸳鸯畔,锦上添花。”

    “姑娘果然聪慧,今日阳光正好,花开正浓,不如姑娘便以花开为题做首诗如何?若姑娘做的出来,那这些银子便归姑娘了。”那男子道。

    素依有些尴尬,迟疑地望了望弘历,却听弘历说道:“你若愿意便试上一试,不必担心,权且当做一场游戏。”

    素依微微颔首,抬头看见几株怒放的海棠,略一思索便道:“枝头彩霞一重重,暖风熏得香意浓,岸上胭脂红万片,不若云间一片风。”

    那几个结伴的男子拍手朗声笑道:“姑娘好才情!好一个不若云间一片风!”

    顾谚昭望着素依,见到她面红耳赤羞赧的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恍惚间却瞧见弘历正目光沉沉地望着素依,心登时便凉了半截,皇帝的眼神别人或许不知,可他却清楚的看到他眼神里的期盼与柔情,那样温柔的眼神绝不是望着一个普通的宫女那么简单。

    五月时节,阳光暖人,可他却觉得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寒冬腊月,一点温度也无。

    “既然姑娘答出来了,那么这些银子便归姑娘所有了。只是在下这里还有一副对子,不知姑娘是否答的上来?”那个身着蓝灰色长衫的男子说道。

    “公子请说。”

    “花花叶叶,翠翠红红,惟司香尉着意扶持,不教雨雨风风,清清冷冷。”

    素依低头思忖了片刻,答道:“鲽鲽鹣鹣 ,生生世世,愿有情人皆成眷属,长此朝朝暮暮,喜喜欢欢。”

    “答得妙!”一个身着松绿长袍外罩朱红坎肩的男子走到素依身边笑道,“姑娘答的真好,瞧着姑娘面生,莫非不是本地人?”

    素依有些尴尬,嗫嚅道:“我们是从外地过来的。”

    “在下孟文理,敢问姑娘芳名?”那男子又问。

    素依一下便红了脸,见那男子目光灼灼地打量着自己,更加觉得不知所措。

    弘历的目光微微一沉,不动声色地走到素依身前挡住了那男子探究的目光,说道:“几位公子也是才气过人,为何不去报效国家却在此出题游戏?”

    “我们倒是想报效国家,奈何官场黑暗,无门可遁啊!”那个身着蓝灰色长衫的男子长叹道。

    “兄台这话也不尽然,官场上虽有些贪赃舞弊,淫思受贿之人,可却并非尽是如此,况且朝廷每年的科举考试是以才能选拔人才,并不拘于家室背景。各位可曾进京赴考?”弘历面色一沉,微微沉吟道。

    却听那着靛蓝衣衫的男子道:“公子说的容易,我们也不是没去参加过科举考试,可是每次都是替他人做嫁衣裳,自己呕心沥血的文章却成了那些个纨绔子弟的手中物,我们一没权二没钱,多次申诉却都被压了下来,时间久了也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故此我们便成立了这个小小的诗社,写些文章寥寂胸怀,浅薄度日而已。”

    一席话说完,随行的几人早已脸色尴尬,弘历头一次知道自己引以为荣的科考竟是这副龌龊鄙夷之事,面上虽未发作,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顾谚昭见皇帝神色异常,心中会意便问道:“不知几位兄台的诗社在何处?在下可有幸拜读几位兄台的文章?”

    孟文理说道:“能与诸位结交,是我们的荣幸。”

    一面互相介绍起来,原来那个身着靛蓝衣衫的男子名叫李潇然,另一个着蓝灰色袍子的男子名叫郑荣轩,还有一个着了紫檀长衫的男子始终立在一侧脸色苍白并未说话名叫莫子赋。

    孟文理介绍完,便望着素依说道:“看姑娘刚才出口成章,想必姑娘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待会儿定要与姑娘好好切磋一番。”

    素依垂首无言尴尬之际,却听弘历说道:“恐怕不能如孟兄所愿了,她还有事要做,不能同行。”

    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素依本就不愿前往,听弘历如此一说,忙欠身道:“是,那我与秋若先回去了。”

    弘历颔了颔首,素依便离开了。

    孟文理的失望溢于言表,勉强笑了笑,说道:“好可惜。”

    李潇然与郑荣轩则是相视一笑,似乎孟文理的反应在他们意料之中,郑荣轩朗声道,“几位请不要介意,我这个兄弟向来是个惜才之人,他见姑娘如此有才情,忍不住便有了惺惺惜惺惺之意。”

    嵇璜笑了笑,道,“不会。”

    却说素依与秋若两人其实并无事可做,因此便慢悠悠地在街上闲逛起来,素依心中亦是明白皇帝并不想让她参与其中,她也乐得自在,秋若却看出了几分,犹豫了半天,终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素依,我觉得主子他……他对你……”

    素依脚步一顿,望着秋若,秋若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心中虽满腹疑惑,可看到素依那双眼睛,她就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了,只希望是她多心了,素依她,心中的人是顾公子啊,上苍,请你眷顾她。

    回到了客栈,便见秦汉一个人在楼下喝茶,此次陪伴出巡只来了两个御厨,一个是懂得各样菜式的秦汉,另一个便是会做各式糕点的彭朋。只见到一个人在这儿,免不得有些疑惑,秋若问道,“秦大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茶?彭叔呢?”

    秦汉笑了笑,“彭叔出去了。你们怎么回来了?主子呢?”

    “主子方才结识了几个有为青年,随着他们去了诗社。”秋若说着,便跟素依坐了下来。

    彼时还未至饭点,客栈里的人并不如何多,只寥寥几人散坐着,喝茶聊天,春日的太阳暖暖地从外面照进来,打在紫檀的桌子上,暖呼呼的,颇为惬意。

    素依端起一杯茶,里面是上好的西湖龙井新茶,袅袅薄烟从杯中徐徐而升,茶香四溢,嫩绿的茶心在水中浮浮沉沉一如这短浅的几十载光阴,阳光暖人,茶香醉人,时光仿佛变得悠长起来,宁静而恒远。

    傍晚将至,弘历一行几人才回了客栈,素依去奉茶的时候恍惚听得他在吩咐顾谚昭什么事,似乎是与白日里见的那几个文人有关,只是她并未留心,所以听得并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