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昼颔了颔首这才想起此人来,不正是御前行走侍卫,顾谚昭。

    心中立刻便想到前几日在假山外听到杏儿直言不讳地说素依的心上人是顾谚昭,目光不由得深了几许,细细打量起眼前的人来,眼神落在他腰际垂下来的绦线上,那上面系了一个乳白的环形玉佩,上面却是一个靛青荷包,做工精巧,上面繁复突出的绣工在宫灯在照耀却是璀亮的刺眼,他身上系的东西才是她费尽心血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他才是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自己算什么?

    他以为她几次三番拒绝自己不过因着杏儿,却没想到她心中已经有人了,便是眼前这个才貌出众的男子,心中顿时又苦又涩,百般滋味积郁胸口闷的发疼,满目皆是五彩斑斓的花灯,身周皆是热闹非凡的人群却让他觉得痛不可遏,望着眼前眉目如画的男子只觉得愤恨难忍,为何她心中的人是他?为何他对她百般用情她却全然看不到?为何命运要如此待他?

    云柔自内殿回来的时候喜不自胜,话语连珠,说着那舞龙灯如何如何的壮观,如何如何的令人咂舌,秋若与素依未能去观,经云柔这样一说,免不得有些唏嘘不已,本就是花样年华,谁不爱美丽的事物呢?

    赏灯之后便是观焰火了,素依本不愿去,可耐不住云柔与秋若好一通劝便也跟着悄悄去了山高水长殿周旁一个小角落去观焰火。待她们到了却发现那里已经挤了好些个宫女太监,小六子竟也赫赫在内,小六子见了素依忙与身边的小太监挤出了片空位,招呼着素依她们过去,云柔走到他身边,用手戳着他的额头说道:“小崽子,你怎么没跟着你师傅却到这角落来了?”

    小六子嘻嘻一笑:“师傅跟着万岁爷呢,今儿那么多的王公大臣,你没瞧见那殿上都挤满了人,哪里还有我们奴才落脚的地方?”

    云柔啐了他一口,小六子倒没在意,对素依说道,“好姑娘,师傅刚才还念着你呢。殿里挂了好些个花灯,许多谜大家都猜不出来,师傅只说素依不在,若是在的话那些嫔妃还比不上咱姑娘呢!”

    素依轻轻一笑,秋若说道,“你倒是会巴巴的说好话,我跟云柔都在呢,怎么你就只说素依?”

    云柔点头道,“是啊!瞧不起咱们还是怎的?”说着便举手要去打小六子的头。

    小六子捂住头,直往素依身侧躲,急声道:“好姑娘,快帮帮我!”

    素依忍不住笑了笑,正欲说话猛然听见一阵雷霆之声,抬头便瞧见一个巨大的火树银花绽放在夜空中,光耀半天,仿佛千万条的鱼在海中跳跃飞旋,不由得便惊呆了。

    云柔也噤了声,专注地瞧着漫天花火。

    只听小六子说道:“这才刚开始呢,后面的更好看。”

    小六子的话声刚落,便见几个太监在殿前的高台上摆放了一个小型城池,有城楼四门和雉堞刁斗旗杆及桥梁等物,并有守城兵丁。

    小六子说道,“这个便是御用花盒‘烟火城’”。

    说话间便有太监过来引燃,城墙上立时齐放光明,烟花灯火一律发作,等到城楼灯子一明,桥梁立即落下,现出满桥莲花,璀璨耀眼;又有太监来引燃另一处的焰火,小六子解释道,“这个是八角美人亭”,点燃后,亭角珠灯齐明,亭中美人动作如真人,精巧迤逦,十分的妩媚动人;后是一众太监制作的“花牌楼”,在大牌楼下排列狮象虎豹,额嵌万寿无疆,点燃后,象身宝瓶随之放出,高及四五丈,后各兽有的吐焰,有的射花筒,兽眼皆放射莲花,焰火尽时,百兽跪伏在地,做成百兽庆寿状,气势恢宏;最后一个是“金麟集锦”制作的高三、五丈的九层大花盒,每层内装一个吉祥故事或一个戏剧片断,点然后,盒子连续落下,场面连续不段,引得众人连连喝彩叫好。

    素依在宫外也曾看过许多的焰火宫灯,却都不如眼前这般艳丽绚烂,望着满目流光剪影,璀璨耀眼的焰火不自觉的便带了几分笑意。

    好容易等观了焰火,众位王公大臣,外藩使臣,后宫嫔妃皆回了各处,素依便去了畅春园的暖阁伺候,弘历方换了礼服,着了件朱红平金龙纹的袍子正在炕上歇着,见素依进来送茶,便说道:“朕这里有一个谜题,你来猜上一猜。”

    素依心中不安,迟疑地立在桌旁不敢上前去,道:“奴才才疏学浅,不敢在圣前班门弄斧。”

    弘历却起身走至龙案前,道:“过来瞧瞧。”

    素依无奈只得轻轻地走至案前,弘历递过来一个纸条,上面写到:户部一侍郎,面似关云长,上任桃花开,辞官菊花黄。

    素依思索了片刻启唇便要说出来,弘历却微微侧出了个空,道:“你写出来。”

    素依忐忑不安地走至皇帝身边握了御笔在宣纸上轻轻写了一段话: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兰香散尽方用时,一别西风又一年。(扇子)

    她并未直接写出谜底,反而又写了个谜面,弘历望着宣纸上娟秀的墨字,抿唇笑了笑,她立在自己身侧,鼻尖隐隐传来她身上浅淡宜人的兰香,那味道极是诱人,丝丝缕缕,撩人心扉,她的耳廓极红几乎透明,仿佛案旁烛台上火红的蜡烛般,她似是极其羞窘不安,如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抖,乌黑如绸的鬓发更衬出皎若白玉的面颊,弘历不由自主便又近了她一步,素依并未知晓,她将御笔搁置在那笔架上便欲去瞧弘历,猝然间便撞在他胸口上,脸颊贴上一个丝滑的缎面上,耳边传来心脏怦怦跳跃的声音,沉稳有力,立时便发烫起来,羞的通红,这样的姿势着实过于暧昧,素依急忙便退了几步,俯身跪在了那龙案前,颤声道:“奴才该死,冒犯圣上。”

    弘历方才几欲伸出手去揽她的腰身,却终是晚了一步,只看着她退开自己身侧,炽热的目光慢慢冷了下来,道,“无碍,起来吧。”

    素依这才缓缓地站了起来,却还是一副极其羞恼的样子,弘历淡淡道,“替朕磨墨。”

    素依听令便走至龙案旁,上面是一副一品紫石云纹端砚,从墨匣里取了只描金花纹的墨锭兑了些清水细细碾磨起来,那墨锭是上好的残云墨,墨色浓郁,墨汁细腻黝黑,闻之有浅浅墨香。

    弘历的目光落在那端砚上,怔怔地望着那来回旋动的纤手,那墨色极黑更衬得那纤手莹白如玉,修长柔滑,不觉心神悸动,执笔便在那纸上写下一句诗: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素依不经意间瞧见那纸上的字更觉面红耳赤,双颊酡红如醉,碾磨的手微微一抖,碧蓝的衣袖便沾上了些许墨汁,一时惊慌失措忙抽了绢帕去擦,素白的锦帕立时便漆黑一片,便在这当口吴书来却进来了,瞧见皇帝的目光望着素依,素依一脸的羞怯,便觉不妥,心中惴惴不安,留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万岁爷,已经三更了。”一句说完却早已冒出冷汗,大气也不敢出的等着皇帝开口。

    素依一惊,那帕子便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地上,忙俯身拾了起来,弘历瞧了瞧案上的字,淡淡道,“已经这么晚了,那就寝吧!”

    吴书来心中长舒一口气,便出了暖阁去叫服侍皇帝安歇的人。

    皇帝转身便坐在了床榻上,素依忙俯身跪在那里去脱他的靴子,袖口上沾染的墨汁并未擦干净,一不留神便沾在那明黄的裤角上,素依心中惶惶不安,脸色忽而红忽而白,自责懊恼登时便盈满整个胸腔,愈是着急愈是出错。

    弘历却并未出声,只望着她,一双眸子盈满笑意,吴书来领了几个伺候就寝的小太监,见到这情景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道,“素依,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还不下去?”虽是在责怪,然声音却不高使人听起来也并未觉得不妥,素依听他如此说便站了起来,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吴书来方指使一众宫人服侍皇帝换了衣裳,下了罗帐。

    过了十五,年便算是过完了。皇帝领着一行众人回了紫禁城,宫里的日子又恢复宁静,平淡如水,无一丝涟漪。

    素依还是每日里在皇帝身边伺候,偶尔见过顾谚昭却都是惊鸿一瞥,匆匆而逝,偶遇弘昼,他却是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再未同素依说过越礼之话,只是眉目间似乎笼罩着一丝阴郁。嘉贵人却再未来过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