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暮春四月,阳光正暖,花开正艳,香气正浓。

    她与他结伴去山上观赏盛开的桃花,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得正浓,远远望去像是仙子打翻的胭脂盒,又像女子翩然舞动的裙裾,一簇簇,一团团,如玉如霞,灼灼芬华,明艳多姿。

    她是女子,又自幼失去母亲,父亲待她如珠如宝却甚少让她独自外出游玩,所以她上山一次并不容易。

    她十分开心,眉里眼里具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他也显得十分高兴,一直在笑,那笑容直抵人的心里,让心也跟着温暖起来。

    他们一起去放风筝,可她奔跑的时候却不小心扭伤了脚,到现在她还记得他当时的神情,极是自责与心疼,脸色甚至比她还要难看,下山的时候委实不方便,顾谚昭便弯身背着她,一步一步地向山下走去。

    她当时极是不安,以为他背着她会很吃力,可他却如履平地,极其轻松。她伏在他背上一张小脸羞的通红,她怕成为他的负担,可真成了他的负担又让她觉得万分欢喜。她还记得山上粉红的桃花被风一吹,如漫天花雨,落在他的头发上,她伸出手去捏他耳侧的那瓣落花,他却刚好回头看她,猝不及防的她的手指便滑落在他的脸颊上似是在抚摸他的脸颊般,她极是窘迫,他也很局促,身子僵硬,耳廓通红,比漫天飞舞的桃花还要红。

    她永远记得他背着她下山时说的那句话,他说,“你身子太轻了,以后多吃一点。”她羞赧地笑,下山的路很长,可她却觉得不够,总想着为什么不可以更长一点,长到一辈子的时光都在这条路上。

    可终究是她过于贪心了,人生有许多美好的东西,上苍本想在你生命的每个阶段都放一些的,可你却一下就给取完了,那你剩下的时光就注定只能枯燥乏味,孤凄哀凉。

    许是因为夜里受了凉,素依起来的时候便觉得头昏沉沉的,喉咙里像是吃了辣酱似的火辣辣的疼,她给自己煮了杯枸杞菊花茶,喝下去才觉得好了些。到了辰时,皇帝下朝用了膳,便去了养心殿批折子。素依用翡翠盏盛了雪梨炖冰糖的茶水送去了养心殿。偌大的养心殿,却只有少许的宫人,素依走至门口却见吴书来站在门外,不由得止住了步子,吴书来说道:“万岁爷与顾大人在里面商议事情,你进去之后小心着点。”

    素依点了点头,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殿内放了个鎏金的香炉,炉子里有丝丝缕缕的白烟然然而起,还未走进内阁便听见里面传来低沉的说话声,素依一顿转瞬又想到吴书来既让她进来那里面商议的定不是绝密之事,思索了片刻便轻轻地走了进去,饶过金黄的帐幔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龙案的一侧,素依一震,手中的托盘轻微的抖动了一下,又佯装无恙地走至龙案前将翡翠盏放在了案子一侧,虽未抬头却明显地瞧见那熟悉的身影微微一颤,腰际垂下一截朱红的绦线,那线上系着的明明就是她亲手绣的荷包。素依心中有丝丝喜悦蔓延开来,便不动声色的退下了。

    顾谚昭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只嘴唇微微噏动无法掩饰,他没想过会在养心殿见到她,也没想到她会来服侍皇上。

    皇帝却未留心顾谚昭的异样,他执起杯盏喝了口水,说道:“此事就如此去办吧!张廷玉曾参与多部著述的编纂,让他做主编纂官,你来辅助,有何困难之处尽可来找朕。”

    顾谚昭拱手应道:“是,微臣遵旨!”

    皇帝挥了挥手,顾谚昭便行了个礼退下了。

    出了养心殿步子便急切起来,绕过迂回的庑廊便瞧见一个魂牵梦绕的身影斜斜地倚在那朱红的阑干上,一时竟失了神,呼吸间竟变得沉重起来,脚下似拴了个大鼎般的沉重,一步一步,缓缓地向素依走去。

    金黄的银杏随风飞扬,在园子里中飘然而起,如翩翩起舞地蝴蝶,而她则倚在阑干前,低头浅笑,优美的笑颜穿过层层飞舞的银杏,穿过迂回曲折的庑廊直直地投入他的眸中,映在他的心上,她垂着头,露出姣好的侧影,莹白的脸颊染上一抹醉人的绯红之色,朱唇轻启,贝齿微露,动人心魄。

    顾谚昭怦然心动,可还未到素依的身旁,却见一个俏丽的身影飞了过来,那身影揽住素依的手臂,亲昵地笑了起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可两人却离开了那阑干,直直地向自己走来,顾谚昭深深地望着她,眼睁睁地望着她跟另一个女子缓缓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心终于不可抑制的刺痛起来,情不自禁的便伸出手去想抓住她,可终究是晚了一步,手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顾谚昭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心出神,露出一抹苦笑,空气里似乎还有她身上浅淡的幽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觉得五脏肺腑都疼痛起来,人生在世,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离开却无能为力。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他还记得那日。

    他平日里甚少去寺院庙山之类的地方,可那日是初一,母亲非要让他陪着去寺里上香,说是祈求福禄平安,自他做了御前侍卫母亲总是担忧的,他是家中的独子,母亲总怕他会出个什么事,他扭不过母亲只好跟着去了。

    可他却万分的庆幸他去了,因为他遇到了她。

    他没想到会遇上她,所以直到亲眼看到她站在那儿的时候犹自难以置信。

    寒月寺,寺中有一株千年银杏树,金黄的叶子舒展开来,蔚为壮观,许是因为年代久远,每逢初一十五便有许多人来还愿。

    粗壮的树枝跟分叉的枝桠上被人系了许多的红绸带,有人在树根前磕头请愿,也有人激动万分的来还愿,可她却只是静静地倚着那树干,望着满地的金黄怔怔发呆。他望着她,欣喜若狂,四处奔涌的人潮,来来往往的行人,他却只瞧见了她。她穿了件碧蓝的衣裳,水绿的裙子,一双浅绿的绣花鞋自那裙摆下微微露出一角,她倚在那粗大的树干上,娇小的身子愈发显得柔弱,仿佛一片娇嫩的兰花,经不得半点风吹雨打。

    倏然间,一阵风过,片片银杏自那树上翩然落下,她伸出葱玉般的手指轻轻地接了一片,金黄的扇子在她手心里辗转流连,她忽然启唇一笑,明眸皓齿,耀如春华,楚楚动人。

    他多想时光能停在那一刻,哪怕只是远远地瞧着她也是好的,只要她能露出明媚的笑容,只要她快乐,便是付出一切也是值得的。可上天总是不遂人心愿,你美好的愿望终究是冬日里的一片雪花,任你再如何细心呵护也不过化作一滴水珠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