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贾环被打扮一新,坐着马车穿街过巷去往文士巷李宅。(小说文学网)车里摆着王夫人准备的表礼,里面夹着一百两银票算作一年的束脩。还有林嬷嬷用他院子里结的梅子亲自酿的梅子酒,以林嬷嬷的说法是李家小子最爱喝她酿的梅子酒了。更有黛玉送给李先生的扇套一只,以一只画着老梅的纸盒子装着,盒子是迎春糊的,老梅是惜春画的。贾环见姐妹三个对他拜师的事如此重视,心中熨帖自不必说,小心捧着不甚结实的盒子,生怕被碰坏了。

    “哥儿,你傻笑一道了。”岳小柱终于看不下去了,翻了翻白眼提醒自家小爷注意仪态。

    岳小柱是贾环最信得过的小厮,也是岳嬷嬷婆家唯一留下的男丁,对岳嬷嬷的重要性自是不必说的。当初王夫人给他选小厮时,他特意要了岳小柱到身边。王夫人那时正被赵姨娘的娘家纠缠不休,赵家仗着闺女受宠,最贪心不过,把贾环的舅舅塞进去当大仆不算,还想把贾环的表哥也送来给他当小厮。她好不容易才分开赵姨娘与贾环,怎能由着赵家又将他把持住。正发愁的时候贾环神来一笔,点名要自己的奶哥哥,她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四名小厮正好贾母那边的一个,贾政那边的一个,她自己人再出一个,最后一个是哥儿的奶哥哥,多齐整。

    “你……噗。”贾环瞪向小柱,他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上今儿是第一次出门好吧,看什么都新鲜有错么,刚想刺几句回去,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哪次见岳小柱都会忍不住笑一阵子。小柱原有个哥哥叫大柱,三岁就挂了,岳家上一代兄弟三个,只留下小柱一根独苗。也就是说,小屁孩岳小柱以后得一人独挑三房。你问怎么挑?当然是一房给生个儿子喽,以生男生女各一半的比例算,他至少得生六个才算完。六个啊,好繁重的任务,哈哈哈。

    “笑什么笑,你还笑。”小柱同学满面通红,他当然知道主子在笑什么,饶他自认是个沉稳的人,也要时不时被贾环笑得破了功。

    “好,我不笑了。小柱,你得记住到先生家的路怎么走,以后来上学我可不想每次都带这么多人,你可不能给我迷路。”贾环挑开车帘,外面五匹高头大马围着车。领头的是他的舅舅赵国基和贾政派给他的叫贾显的大仆。余下的是他的三个小厮,他们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以古人来看已是半大的小子,再过个三四年都能娶媳妇了。再加上车夫一枚,他个五品小官的庶子出行,随行之人就有七个,真的没关系么。

    “不就是文士巷么,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你以为谁都像你活这么大连门都没出过么,岳小柱翻了翻眼睛,对自己家没见过世面的小爷深表唾弃。

    贾环不知道自己被个小屁孩嫌弃了,到了李宅,他只带着捧了礼物的贾显和小柱进正院,其余人都留在前院交给赵国基看管。他是来拜师的不是来踢馆的,带这么多人示威不成。

    李先生打从听到叫门声就坐在正院花架子下等着,见书童引着一个青衫小娃娃打头里走过来,知道必是贾环无疑。也不等贾环施见面礼,先挥手让书童带贾显和小柱远远待着去,随后跳起身围着贾环转起圈来,嘴里也不闲着,啧啧有声。

    “啧啧,长得还成,闻着挺香,可这小身板,一阵小风都能括跑了。”语毕摇了摇头。

    贾环也打量着以后的先生,个子不高瘦得一把骨头,须发花白,嘴薄如削鼻若悬胆,理应端正的长相却被一双桃花眼尽数糟蹋了,越看越轻挑。再加上围着他打转品头论足摇头晃脑,怎一个猥琐了得,活脱脱一老顽童的形象。

    “先生六岁时都没被括跑,想来我也是括不跑的。”贾环一眼就看出李先生是那种最讨厌人家跟他一本正经的人,他搞怪时你随着就是了。

    “哼哼,小子舌头还算好使。”李先生冷哼,眼里却带出了点笑意出来,不错,是个有眼力见的孩子,能看出他最讨厌什么人。“林丫头可好?”

    “现在挺好。”贾环小手一摊实话实说,昨儿已经听林嬷嬷说了李先生与林如海的关系,知他必是打听清楚了黛玉在贾家的一举一动才有此一问的。

    “哼,那就是说以前不好了。我可听说荣国府老太太对林丫头好得好,寝食起居与她那心尖子贾宝玉一般无二,二人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两小无猜言和意顺,既可减思乡之情又可解心中烦忧,有何不好之处?”李先生讥诮的问道。

    “哪里都不好。”贾环被说得面红耳赤,心中大骂四下说嘴的贾家奴才。

    “哼哼,算你还是个明白人。”李先生背手冲天翻了个白眼。

    “先生既知贾家诸多不妥,为何不告知姑父?”你要是说了,黛玉何至夭折于荣国府。

    “人家家事,我又怎能多嘴。”李先生见贾环面色不愉,知他不满自己冷眼旁观,只得长叹道,疏不间亲他又能如何。

    “先生差了,如若无事自然不能插手好友家事,但明知好友唯一血脉陷于污淖之中却一言不发,也不算朋友之义。”刚想说他是个难得超脱的人物,转眼他又迂腐了。

    “这……”李先生被说得怔住。他不似贾环是个有外挂的穿越者,看过红楼说明书及众多参考书,在他看来林如海就算再如何糊涂,将女儿送来岳母家也应该会有所关注才对。如今被贾环这样一说,难免会想到如果林如海真的不知道,他又不说,那林家丫头同岂不是生生被耽误了。

    “你说得对,是我想左了,如海现在都知道了么?”以林丫头现在的处境来看,林如海应该已经知道贾家的不当之处了。

    “不然怎么会派林嬷嬷过来。”贾环见李先生认错认得自然又诚恳,真心觉得林如海给他找的先生再理想没有了。

    “哦,那你说说看,他是怎么知道。”李先生见贾环小脸透着股子骄傲,心想难不成是这小娃娃告诉他的?

    “呵呵,说来话长。”贾环小脑袋一晃打算先吊吊他的胃口,“李先生,我们是不是还有正事没办?”

    “呵,你个小东西。”李先生扯扯贾环的小辫,不耐烦的叫道:“童儿,把傻大个领过来,看看荣国府送的什么表礼。”

    傻大个贾显捧着东西带着小柱颠颠跑了过来,贾环先将王夫人准备的表礼放到石桌上,不过是些书籍文房四宝和布匹,重点是夹在书里的束脩。然后开始着重介绍三姐妹准备的礼物,最后是林嬷嬷的梅子酒。

    李先生先是看了看迎春姐妹的盒子,又拿起黛玉给他绣的扇套,最后搂着梅子酒好一顿傻笑。轻轻踢了踢贾环的小腿,“小子,还不快拜师。”他等着喝酒呢。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贾环心说是你说拜师的,那他就挑入室弟子的礼节来行礼了,三个响头毫不含糊的磕在地上。

    “呵,你个小猴子。”李先生被吓了一跳,他是答应收个学生没错,可没说要收入室弟子。

    学生不过是教别人家的孩子几天,你交束脩我授课,完了一拍两散没啥负担。入室弟子那可是相当于多了个儿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得负责到死的,能一样么。可头都磕了,他总不能反磕几个还回去吧。再看贾环笑得一脸奸诈的小模样,才第一天拜师就敢算计师父,这徒弟一定得好好教训教训,否则日后还不得骑到师傅的头上去。想罢抗起贾环就往屋里走,修理徒弟去了。贾环被惊得一路尖叫,心里却美得冒泡,喵喵喵,又多一个人保护他了,v。

    今儿是师徒第一次见面,李先生也没安排什么课程,又被算计得多了个儿子,连考校一下贾环都提不起劲来。将他压在膝盖上打得吱哇乱叫了几声就算教训过了,然后拉着小徒弟到花园的小亭子里喝梅子酒去了。

    贾环也是个正经不过五分钟的货色,见师傅随性也索性放开,跟师傅抢酒抢菜吃,边抿林嬷嬷亲酿的梅子酒,边把他如何引着黛玉写日记的事说了。李先生听得连连夸赞酒兴愈浓,贾环洋洋得意改抿为倒,六岁的小屁孩,自然就喝高了。李先生的酒量也是三杯就倒的渣渣,师徒两个喝得五迷三道,开始暴露本性对着吹起牛年。这个说我在南山打过虎,那过说我下五洋捉过蟞,对闹到中午才被拖回房午睡去了。

    下午贾环回荣国府时脑袋还昏昏的,见到贾政也没了往日的谨慎,大嘴一张毫不客气的吹嘘说李先生如何如何喜欢他,见了面就收他作入室弟子,二人如何相谈甚欢云云,把自己死皮赖脸多磕了两个头的事都忘到脖子后头去了。

    贾政也是个二货,根本不想想一位素有才名的先生为啥如此轻易的就收了徒弟,只当是荣国府的威名和儿子的才气所致。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比贾环还要狂上几分,也没注意儿子的言行有何失常之处。贾环借着酒劲到处吹牛皮,自然人人欢喜各各有赏,直到进了东跨院,被林嬷嬷的冷帕子呼在脸上,他才清醒过来。

    “跟那小毛贼灌了猫尿了?”林嬷嬷冷哼,一把揪过贾环的耳朵,“才多点猫尿就灌得你尾巴露出来了。”

    “疼疼疼,嬷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放过我吧。”贾环被揪得吱吱怪叫,高声向黛玉求救:“林姐姐,快救救我。”

    “嬷嬷,你这是做什么,环儿还小呢,慢慢教不迟。”黛玉见不得贾环可怜兮兮的样子,忙伸手把他抢救下来。

    “就是看他还小,还能有所造就,才得好好教育。”林嬷嬷看黛玉给贾环揉着通红的耳朵一点也不心软。经她半年以来的观察,知道贾环虽心思多些,却是个能养熟的,你以诚待他,他必以诚还之。故而也不再把他当外人,教训起来一点也不客气,因他是个以后要顶门立户的小子,比教导黛玉时还要严厉几分。“你也明白自己在这府里的处境,平日里不说小心再小心,万一被王氏那毒妇知了你的本性你是死是活。统共也没几口酒就把你喝得乱了分寸,你跟李小四儿那死孩子还真有师徒缘,都一个死德性。下次还敢不敢混喝了?”

    “不敢了不敢了。”贾环也被自己刚才的作为吓得不轻。还好他喝得不多,要是真喝糊涂了,跳起来指着王夫人的鼻子大叫,你丫就一傻叉之类的,想想都瀑布汗了,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