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阳光,阴霾的天气中雨丝依旧缠绵着秋意,如沁静静的安祥的躺在棺中,她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她却是在默默的等待欧阳永君带她离开的那一刻。

    万事俱备,就只欠东风了。

    欧阳永君在期待着夜的到来,这样的低迷的坏天气其实却是离开的最好的天气,因为所有的人都不会想到他与如沁会选择了这样的一天离开。

    一具用草扎制的稻草人早已被他穿上了如沁的旧衣衫,那身体里已放置了一些碎石,这些碎石的重量刚好等于如沁的身体重量,只要稻草人与如沁对换过了,任谁也想不到那棺材里的是稻草人而不是如沁,即使轻展轩回来了,即使他开棺了,那也是十五天之后的事情了,十五天,如沁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了。

    而他,也终究还是要回来的,一个月之后的七魂散的解药,那是他不得不拿的一种痛楚。

    晚膳只随意的吃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去了,他一直警惕着,警惕着这大厅里的风吹草动,生怕会有人出现而再一次的害了如沁。

    大约一更天的时候,雨终于停了,这似乎是一个好兆头。

    竹央来的时候,欧阳永君正靠在木柱子上闭目养神,这一夜谁都可以倒下,唯有他不可以,答应过如沁的他必须做到。

    竹央那轻轻的脚步声早已让他惊醒,睁开眼时是竹央温柔的笑意,“二爷,你也累了,这里不如就由着我来照看一下吧。”如沁怎么也是逍遥王妃,这大厅里倘若只让那些下人们守着就是大不敬了,所以忙完了吃过了饭,竹央便急急赶来,王爷不在,她总也要分忧的。

    欧阳永君坦然道,“王妃生前在这飞轩堡里并没什么朋友,却不想其实她还有你这么一个贴心的人。”

    竹央却是望着那闪亮的烛光幽幽说道,“其实王爷也蛮疼她的,只不过王爷只是暗地里疼她,所以她才不知道吧,王爷连她的小兔子都关心呢,还亲自让我去抱了送到柳絮那里,还有,这飞轩堡里的哪一个女人是用过轿子的呀,就只有王妃一个呢。”叹息着竹央又继续说道,“其实王妃本是一个冰雪聪明之人,可是她却看不懂王爷暗地里待她的好,倘若不是王爷有心病,我想他们真是极般配的一对,却不想王妃竟然这么年轻就早逝了,唉,真是红颜薄命呀。”

    一番话说得感慨万千,却也是真诚的,这些话倘若被如沁听到不知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其实欧阳永君也曾经看到过轻展轩那眸中的挣扎,但是在轻展轩的心里婉柔是他根深蒂固的一种痛,要把那痛意彻底的连根拔除,是需要一番痛苦一番努力的,而这痛苦这努力便全是附加在如沁身上的劫难,于是,才有了一次次的轻展轩对于如沁的凌辱。

    孩子,他最怕的就是如沁腹中的那个小生命被轻展轩强行的夺去的时候,所以为了如沁的不受伤害,他才选择了带她离开。

    对与错,他都不会后悔,选择了,就没有回头的可能,他就是这样一个坚持执着的人。

    对轻展轩心软了,那么就是对如沁的残忍了。

    倘若哪一天轻展轩真的想开了婉柔的一切,真的要放手对如沁的折磨了,或许他还会把如沁重新带回他的身边,必竟他是如沁的第一个男人,女人总是在意那唯一的第一次,而自己却永远也走不进她的世界里,因为他的身份,只有尴尬。

    “二爷,你在听吗?”

    “嗯……”思绪回神,才发现所有的冷静在遇到如沁时总是大打了折扣。

    “其实也应该通知下王妃的家人呢,唉!”

    “那一些还是等大哥回来以后再决定吧。”固意的,他还是不想让如沁的死讯传得漫天的飞,虽然即使真的逃出去了,如沁也回不了家,但是那必竟是她的娘家呀,欧阳永君不想让她的家人为着这个虚假的消息而伤心。

    人心总是肉长的,他知道长年见不到亲人的那种痛苦,所以他才格外的懂得别人的心。

    “二爷,你还是去歇歇吧,我瞧着你的神色也不好。”竹央关切的说道。

    有些恍惚,他知道,因为这等待的过程其实比什么都更加的难耐,“我没什么,竹央,你也累了一天了,这才第一夜,就由着我来守着,明日白日你再来便是了。”劝着竹央离开,也免得自己为了应付她而心力交瘁,知道她的好心,可是竹央心里摆在第一位的永远都是轻展轩,而不会是如沁。

    抹了抹眼泪,竹央这才起身道,“好吧,明日白天就换我来替你。”

    轻轻的点头,明日白天只怕连他也不在了,至于说辞他早已吩咐了珠儿,就看珠儿的临时应变与发挥了。

    大厅里又恢复到了如初的静谧,二更天的梆子敲过后,除了风声与树叶的沙沙声,就什么也没有了。

    这么晚,加上秋天的冷意,估计再也不会有什么人来了。

    欧阳永君这才悄悄的起身,向着清心轩的方向迅速的飞奔而去,把那稻草人扛在身上再避开过院子里守夜人的注目,终于才又重新回到了大厅里,正欲去掀那棺盖,突然大厅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听着那声音,心才从惊慌转为安然,那必是女子走路的声音,只要不是轻展轩,他就不怕。

    迅速的把稻草人藏于暗处,因着他的坚持,所以守夜的人早已撤到了大门外,此刻这凄清的大厅里就只有那一排排的烛光伴着他与那口红漆棺材在摇曳着。

    采月进来的时候,欧阳永君正垂首坐在蒲团上,“小姐,采月来看你了。”有些哭腔却是一个眼泪也没有掉下来,皱着眉头,欧阳永君望着假惺惺的采月什么也没有说,只任她奔到了红棺前,有时候,看着别人作戏其实也是一种难捱,此时,采月带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

    他早已猜出,轻展轩之所以宠她,不过是为了打击如沁罢了,早就听说轻展轩答应过她,只要她顺从了他,那么早晚他便给采月一个侧妃的名份,便是为了这名份,为了这荣华富贵,所以她早已忘记了本应属于她的本份。

    人心呀,就是这样的难测。

    采月的戏终于演得累了,但见欧阳永君根本不理她,这才自觉无趣,也想要离开了。不管怎么样这飞轩堡里的人都知道她曾经是如沁的丫头,倘若从前的主子没了她连看一眼也无,那么将来倘若得了名份,这也是被人落下的一个话柄,因着如此,她才不得不来。

    轻擦着干涸的眼角,其实一滴泪也没有,慢慢的转身,只要她来过了便好了,却在眸光半转的一刹那间她看到了在那红棺的后面似乎是露出了一块衣角,那衣角仿佛是小姐曾经穿过的衣衫,“鬼呀……”她大叫,只惊得守在门外的人顿时都向这大厅内涌来。

    欧阳永君一惊,那稻草人可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了。

    烛光在这一刻突得透亮,照在欧阳永君的脸上一片朦胧,“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就算是真有鬼,你也不必怕了吧。”有些揶揄的口气,可是他真的看不惯采月的一切。

    “我……我……”采月指了一指那红棺后的衣角。

    欧阳永君随着那手指的方向顿时发现了自己的疏忽,身形一晃,转眼便挡在了那里,此时,院子里的人已涌了进来,“二爷,怎么了?”

    “没什么,是采月的眼花了吧,这大厅里明晃晃的,哪里来的鬼。”

    家丁们听了欧阳永君的话,只四下望去,果然并无异样,这才道,“二爷说得极是,这哪里有鬼呀。”一向看不惯采月仗着王爷疼她就摆出来的臭架子,封侧妃的事还八字没一撇呢,她就到处的宣扬弄得整个飞轩堡中无人不知。

    采月的脸红了又红,看着欧阳永君所站的位置,她心里直觉有古怪,可是欧阳永君眸中射出的冷冷的怒意让她顿时噤声了。

    “都退下去吧,王妃一向喜静,最不喜被人打扰了。”眼下清静才是根本。

    家丁们点头慢慢退去,欧阳永君的一颗心这才渐渐安然,这个采月差一点就坏了他的大事了。

    大厅里又只剩下自己与采月了,他知道采月已看到了红棺后稻草人的衣角,而自己此时刻意的站在这里挡住众人的视线也必是抹不去采月心中的犹疑了,看来,是采月倒楣的时候到了,不是他狠,而是这女人要坏了他与如沁的大事。

    这么重要的时刻,绝对不行,他容不得她了。

    “采月,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冷冷的问向她,那眼神凌厉如刀一样的直指着她的瞳眸,让采月不由得一步步的向门口退去。

    “啊……没……没什么。”

    挑挑眉,“真的没有什么吗?”一步步的逼近采月,这女人由不得她清醒了,此时他的眸中已射出了绝少出现的愤然,说话间只身形一起,笼袖中激射出的一粒丸药追身一样的送向采月的口中,容不得她躲开,紧紧钳制下巴的瞬间,那药丸登时就入了采月的腹中。

    大骇,她望着他。

    一笑,“或许连你自己都记不得自己是谁,那才是最好。”

    采月摇晃着身子,终于慢慢的倒在了他的脚下,眼皮抬也未抬,这个女人只让他不屑。

    重新又回到那红棺后,将那露出的衣角再一次的藏好,看不出什么破绽了,这才向外面喊道,“快来人,采月晕过去了。”他说着只蹲下身子,狠狠的掐着采月的人中。

    外面刚出去的人再进来时就是欧阳永君正在救治采月的一幕,“二爷,她怎么了?”

    依然不屑,“不过是心虚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吧,必竟那才是她曾经的主子。”手指摇指着如沁的红棺,所有的人立刻已会意。

    被掐着人中,采月幽幽醒来,然而那眸眼却有些空洞,迷朦的望着眼前的一应众人,却只是不住的退缩,欧阳永君看着她的神情,却不觉还是有些歉然了,或许他这样做真的有些过火,但是要让采月不说出刚刚那红绾后的衣角的事情,他唯有让她暂时的失忆,这是他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送她回去美人苑吧,只是受了惊吓而已,过几天也便好了。”待如沁安全了,他便让珠儿想办法给她服了解药,这样即使她再是有心说出那衣角的事情也不怕了,因为如沁早已安全了。

    终于,家丁们带走了采月,大厅里经过了一波三折后的喧闹再一次的恢复了宁静,欧阳永君却再也不敢贸然行动了,安静的坐回到蒲团上,这一回他决定过了四更天后,就在所有人都沉醉在梦乡中的时候再行离开,那时候也是飞轩堡里守备最弱的时候。

    默默的祈福伴着他静静的等待,那一夜的每一刻都漫长的让他有种撒裂心肺般的痛楚,终于,远远的,送来了四声梆子响。

    侧耳到窗前,依稀是院子里均匀的呼吸声,守夜的家丁似乎都睡着了。

    悄悄的来到红棺前,一一的暗暗运着内力激射出那红棺四角的钉子,小心翼翼中生怕发出声响来惊动了外面的守夜人。

    钉子没了,棺盖松动了,挪去棺盖时,他终于又见到了如沁那张依然还泛着青色的容颜,心中不免有些心疼,为了逃离轻展轩,她选择接受他的一切,这是多么大的决心呀。

    一粒解药送进她的口中,相信不过半个时辰她就会醒了。

    轻轻的把如沁放倒在蒲团上,生怕那冷硬的地板让她受了凉,又迅速的抱起那稻草人,送入棺后再合上棺盖,掌力击下那一个又一个钉子后,他已是一身的汗渍了,刚刚那钉子的起开与重新钉落,那每一下都是耗费了他极多的内力,然而他绝不能发出任何的响声,只要出了声音,那么如沁的逃离就只会在这一刻功亏一篑了。

    呼呼的喘着气,倒在青石地板上的那一刻,身边是如沁安祥的睡容。

    望着那祥和的容颜,多少辛苦在这一刻都值得了,调匀了呼吸,理了理衣衫,该是两个人上路的时候了,否则再过一更天,天就大亮了。

    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周遭,生怕再如先前的衣角事件留下如沁逃走的证据,那么他岂不是白辛苦了。

    终于妥当了,这才抱起了如沁,那纤瘦的身子被他搂在怀中的那一刻,仿佛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其实不止是他,她更是苦命。

    越窗而出,那一条他早已算计好的路线正在他的脚下一步一步的向着飞轩堡外延伸,黑凄的夜幕中虽然看不到她的容颜,可是她身上那抹馨香的味道却是萦绕在全身,即使只让他守护,即使他一生也得不到她,可是,只要她幸福了,只要她开心了,那便足矣。

    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离开飞轩堡的,但是当黎明的曙光撒满在山野间时,当如沁幽幽醒来时,他与她早已在飞轩堡外的一片丛山之中了。

    轻展轩,就算你再聪明也不会想到,其实如沁没有回无相国,也没有去东齐,她依然还在西楚,这样的选择不知是错还是对,但是至少可以暂时逃开轻展轩的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