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猪儿也听说过朱尚骏,麻登云更熟,当下小声笑道:“他是我的文化训导官,郭黑子,他和你是两个类型,你是能武不能文,他是文比武强的多,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瞎,你少瞎打听……”

    郭宇和朱尚骏认识的经过就是源自安定门外的叫樊楼的酒楼,两人因为争一个陪酒女人争执起来,当时都穿的便服,差点打架,当然,朱尚骏要是和郭宇动手,一准一个死,好在争吵过程中明白了互相的身份,也都暗道一声好险……辽阳镇的军官因为这事儿打起来,两人没准都得吃四十军棍加十天单人禁闭,军法官那里可不会和他们讲交情情面。

    “好了,一人一匹马。”

    四人汇合在一起,朱尚骏一人牵引着几匹战马,还有骑弓和箭矢,他对其余三人笑道:“我们大帅已经派人到开原买马,你们步兵营军官人人有马的日子也不远了。”

    ……

    ……

    辽阳通往复州一路上要经过海州的在城驿,耀州驿,盖州驿,再过熊岳驿,五十寨驿,最后抵达复州,当时的复州拥有娘娘宫这个天然的良港,有限的海商船只和山东辽东沿海的渔船都会在此靠岸休整,在复州还有三处港口,地方不大,但也有相当的渔船进出。

    整条道路,是在狭长的半岛区域的临海地域的一条直线,如果从地图上看,几乎就是用尺子打出来的一般整齐。

    在此时的辽镇,地方卫所还有一些活力,每年都会拨出款项和人力整修驿道,所以这一条大道并没有残败,最少,在晴天的时候,道路平整坚实,并没有被破坏的太厉害。

    几十年后,后金兵在这里连续进行了若干次屠杀,将海州和盖州一带的所有军堡和村落夷平,州城也是被屠杀的干干净净,一直到皇太极的天聪年间,这里也没有恢复人气,屠戮之惨,辽民的伤痛之重,这都是后人难以理解的。

    在此时的大道上,有一家人,正在用两辆独轮车,艰难的行进在这一条笔直的官道上。

    在他们的身前身后,时不时的有车马经过,有的是过路的贵人,辽镇少河流,不象江南一带水网密集而发达,赶路多半是以骡马为最主要的运力帮助,轿子也不多,毕竟在辽镇缺少士绅阶层,只有最上层的将门才会用轿子,一般的武官,要么骑马,要么坐车。

    也有一些小商小贩,或是挑着担子,或是推着独轮车,一路走,一路贩卖货物,每日所得,好歹也够生计。

    当然还有一些走亲串友的,一般是以男子为主,除非是极近的短途,才会由男子在前,妇人在后,一家子一起走,不过这样的情形,多半见于内地,在辽南地方,每城相隔不近,地方上村落稀疏的很,相隔极远。如内地那样,一村一庄紧密相联,一直到州县的情形,在关外地方,便不大常有。

    这么大的地方,肥沃之极的土地,关外汉人到明末女真起兵之前,计有五百万人左右,也就是南直隶几个府的人口,而地盘却是极大,自然是地广人疏。

    在驿道上的行动人群中,推着独轮车的一家人稍微略显碍眼。

    一家有四人,三十五六年纪左右的男子是推车的,身形高大,但体形略瘦,胳膊上青筋暴起,力量倒是不弱。

    当时的人,很难高寿,穷苦的人吃着营养不佳的食物,做的活又重,均是拿生命力在硬撑,眼前的这个中年男子,便是如此。

    还有一个不到三十多年纪的妇人,看着脸相倒是要比实际年纪老上十岁,她怀中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男童,在她身后一侧,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肩膀上背着两个蓝布包裹,也是十分艰难的前行着。

    独轮车上,放着小山一样的物品,推起来十分沉重,象这样衣着打扮的人家,估计这小车上,应该是全部家当了。

    “狗儿他娘。”推了好一气,男子的额角上全是汗珠,他忍不住抱怨道:“咱们这不是走亲访友,你看你弄的这车,尿罐儿都放在上头,这能走的快?”

    妇人神色有些凄惶,但还是声音很脆快的道:“当家的你多吃些苦罢,就是因为不是走亲访友,这东西丢下就没有了,咱们是逃难,我天津那二表叔家也不宽裕,能帮咱安下身来就不易了。”

    “嗯,俺也就是这么一说……”

    “到天津就好了,二叔早说过,天津那边活计好找,凭你的身子骨,一天好歹能赚一钱银子,最多五六年,咱们就能重新典几间房,把家安下来。我给人浆洗衣服,要么去做点零碎活计,吃饭都够了。”

    “嗯,那最好不过。”

    “娘,俺也能浆洗衣服。”

    “大丫你不能做这活,做年把下来手就毁了,你就给人做点针线活计就行了。”

    一家人这么说着,脸上都露出憧憬的表情。

    男子叫李佑,和定辽前卫的那个喜欢放炮的李达是从堂兄弟,一家子都是洪武年间到的辽东,这么多年下来,三十亩地的授田早不知道哪去了,就算有田也没有心气去种,要是在内地,一家有几十亩地,日子好歹都过的下去,十天半月吃点荤腥,按季做声衣服,有钱给老人孩子抓药,日子颇能过得。在辽东,军户纳粮是民户的十倍以上,杂役又多,没处讲理去,就算有地,也就是不饿死。

    原本李佑是在城中给人打零工做散活,日子勉强过得,谁知前一阵本卫千户林绍忠来百户巡查,一眼便相中了李佑的长女,也就是刚满十六的大丫,这林绍忠为人最狠毒霸道不过,说是纳妾,进了他府的女子,玩腻了就直接再卖到青楼妓寨,他纳妾也不肯给人银子,也就是花点粮食养着,等卖的时候,这点花费就直接又赚回来。要是对他稍有忤逆,很有可能直接就打死,辽阳只有巡抚的行台,分守道分巡道也不常在辽阳,城中除了副总兵外就是辽阳都司最大,而都司大人,正好就是林绍忠的大哥,打死几个军户家的女儿,又算得什么?

    李佑只有这一个女儿,儿子才四岁不到,从小对这女儿爱若掌珠,穷人也一样会疼爱自己的孩子,只要条件允许,李佑就会将自己能弄到的一切拿给自己的儿女。

    他的女儿,自小就生的漂亮,鹅蛋脸,皮肤如新剥鸡蛋那样白嫩细密,眼睛大而有神,睫毛长长的,真的是目如春水,身形颀长,错落有致,是军户女儿中第一等的人才,难得的标致人儿。

    更难得是孝顺懂事,小时候还学过两年书,认得字,不是完全的睁眼瞎,这就更难得了。

    李佑原本巴望着,自家女儿这么出色,总得找一个象样的好人家,辽阳城中有不少殷实商户,女儿嫁过去总不会受罪,亦有一些官绅人家,军户子弟一样能考秀才,中举,成为进士,官员,他们不在辽东为官,但家族亦会因此而摆脱穷困,这样的人家,当然也是结亲的好选择。

    一切希望,似乎就在林绍忠派人来提亲时被终结了。

    将女儿送入火坑,将来不论是在林府受罪,或是被卖入青楼,这都是李佑不能接受的。兔子一样的军户终于也下了老虎一样的决定:举家逃走。

    也幸亏是杜忠等人睁眼闭眼,就几乎是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李佑一家将行李收拾好,第二天清晨就推着小车,一家四口,开始往复州逃走。

    希望,就在眼前。

    这一家人,行商不象行商,走亲戚也不象走亲戚,看着实在扎眼,只是路边的人大多有自己的事情,谁又去多管这些闲事呢?

    ……

    ……

    “驾,驾!”

    一队衣甲光鲜的骑兵,奔驰在辽阳往复州的大道上,出城不久,就是一大片的密林,人家稀少,每个村落相隔都很远,每一村,大约都是二三百户,很少有内地那样超过几千户的由村庄形成的乡镇。

    几百户的村落,都是由当年四散屯垦的百户慢慢开支散叶,形成了现在的规模,当然,也有相当多的原本的辽东人形成的自然村落,不过这样的村落或是镇子就更加稀少了。

    密林深处,当然走兽纵横,几条并不长的小河之中,更是鱼群拥挤。

    这是毫无疑问的富庶之地,哪怕是几百年后,也是远超关内。

    奔驰的骑兵无心他顾,他们在跟随上官追赶逃亡军户,无心他顾。

    “闪开,闪开!”

    骑兵们一边奔驰,一边不停的挥响马鞭,鞭花在半空中炸响,将驿道上的行人远远赶开去。

    出城之后,他们很快就过了两个铺,算来已经有不短的距离。

    “千户大人,要不要休息一会儿?”一个骑兵军官骑马靠近穿着五品官服的林绍忠,大声询问着。

    他们是从都司衙门被派出来的,整个辽阳都司,骑兵不足五百,大半在林绍忠的大哥都指挥大人指挥之下,几个同知和佥事,每人领兵最多百余骑,这一次为了追一家逃亡军户,林都司大人足足派了二十个骑兵出来,在辽阳都司来说,是一次大手笔的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