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焰沉思一会儿:“我不知道。 .c o我对他的了解谈不上信不信。你知道我只和他见过两次面一次是特情局把我送去北西伯利亚的训练营,一次是我回到北山要去城投行之前。”

    裴元修盯着烛火看:“我是不信的。和我父亲打电话沟通促进会的事情的时候,他暗示我老林可能是觉得前途无望,因此才投向亚美利加说高层领导们都有这样的担心。但以我对他的了解觉得不大可能。”

    “他是个很淡泊的人,几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你知道吗,他和我提起过你的性格同他很像。”

    李清焰略吃惊地挑挑眉,没发表评论。

    “但还是得瞒着他。唉。”裴元修低叹口气,“希望这事儿过去之后,事实证明我是对的,而他们是错的。他对我有知遇之恩。”

    两人沉默一会儿,各想心事。李云心抬眼从宅子宽大的窗户当中向外看,看到北山结界之上的色彩越来越绚烂。即便隔着厚重的雨帘,也能将城内的街道映得五颜六色。

    裴元修忽然问他:“清焰,说实话,你现在究竟到了怎么样的一个程度?我知道不该问,可是接下来几天会很危险我得知道你能承受怎么样的情况,才好安排下一步计划。”

    李清焰一笑。猜裴元修应该是因为现在天上的事情而心生感触。

    修士们在与荒魂对抗,其中该有周云亭。那天晚上周云亭对付他的时候没使神通,其实算是绑住了自己的一只手。到如今在天上大展神威,与那夜不可同日而语了。如果当时也像现在这样放开手脚呢?

    他想了想,说:“安然对我没用。”

    “你知道安然的原理妖族化了人形身体结构和人相似,但会缺少或者增加一些器官。这些器官和妖族的神通无关,而更类似一种生物体的自我代偿机制。但松果体这东西是所有的化形的妖族都有的,现代科学研究表明松果体分泌的一些激素会影响到妖族神通,另外一些因素就属于神秘学领域,暂解释不了……所以安然主要是作用于松果体。”

    “但是我自身的代谢功能或者身体防御机制可能太强大……药物进入我身体之后,很快就被分解了。”

    裴元修露出讶色,他第一次听李清焰说这种事。于是忍不住问:“……有多快?”

    李清焰笑:“快到我自己都感觉不到。”

    “另外我没法子使用术法,这点你清楚。我的身体里也存不下多少灵力,可能和一个下七级相当吧。但是修行……修行各家的术法可以叫我肉身变强。你们在修行的时候很忌讳法门杂驳,因为不同的功法灵力性质不同,可能相冲、导致走火入魔。但对我而言没这个隐患,我的身体来者不拒。”

    “这几年我的身体一直在变强。但如果你要问我有多强……”李清焰一摊手,“我自己也没概念。我还没感觉到自己的极限。周云亭是我这几年遇到的最强的对手,他的排云掌能伤到我了,但当时只是我想叫他伤到我我愿意的话,肌肉死而复生,能快到看不见伤口。”

    “另外禁制对我好像也没什么用。当然我没试过三级或者二级的修士。”

    裴元修沉默一会儿:“那天周云亭说你肉身可能到了上四级的境界,这么看……或许已经是三级了。你让我有点儿羡慕、嫉妒。”

    李清焰笑着说:“有什么用呢?归根结底我没法儿用术法。要是现在咱们两个都被封在一大块钢材里、被沉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你有法子可以脱身,我就没办法了。而且……世上不是只有术法啊老兄。现在的氢弹比从前的原子弹威力大多了,来上一发,我不觉得自己能活。”

    “哦,所以你现在觉得只有氢弹能威胁到自己了。”裴元修笑着站起身,到酒柜旁取了半瓶酒、两个杯子,“说到这儿我还有事情想问你你修过那么多法门,给我说说冲虚宗的事。”

    “我最近在修明镜观想法第三重,总觉得和冲虚宗的炼气功夫很像。我就去查了查,发现冲虚宗从前是莲华宗的一支”

    李清焰看着他为自己倒了半杯酒,就在心里叹口气。裴元修才不是真想向他这个“术法杂家”请教,他就只是想让自己陪他喝酒而已。且得像少年时代那样,都不准拿神通叫酒精尽快代谢出去。

    因为今天是她母亲的忌辰,心情并不好吧。

    李清焰只得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子,抿一小口。其实他不醉酒和用不用神通没关系要是用了神通倒可能体会到“酒至半酣”的感觉,不用的话,酒精和安然一样没法儿在他身体里留住哪怕一秒钟。

    他这个月吃了饭,喝了水,已经补充了身体的一些损耗譬如行动时体表的略微磨损,呼吸时呼出的些许水气。再吃再喝,就得……排泄。

    那种事儿脏,他不喜欢。

    但这个困扰没法儿说。从前在进修班他决定对付周立煌的时候,先同一些人交了朋友。其中就包括裴元修。那时候与他交往纯粹是为了利用,因而在喝酒这件事上不得不虚与委蛇,令他认为酒精对自己是有效的。

    结果到后来发现这个人的确不错,从假朋友成了真朋友。到如今没法儿再坦白了,只好继续伪装下去。好在裴元修不是个贪杯的人,上一次一起喝酒也是在去年的这个日子。

    裴元修的酒量浅,只饮三个半杯就开始明显兴奋。话题从冲虚宗的过往辛秘、局里的一些**事件转到两人之间的往事。他抓着酒瓶一挥手:“……那段时间我就想和他有什么可说的呢?没什么可说的。他大公无私的嘛,别说是我妈,当时就是我,他也不会管。”

    “你以为我妈真是死在那些亚美利加人手里?哈……那个亚美利加特工抓着她威胁说要同归于尽,他怎么说?‘舒馨会理解我的’然后子弹从她左胸穿过去,打中特工的肩膀。她死了特工活着,然后问出一堆东西……”

    “可是这两年我才明白……当时又能怎么办呢?那种特殊情况用不了术法和禁制,再晚几秒钟那人就脱困了。去年小吴死了,我亲手打死的。我连着三天没睡好,最后意识到和我妈当时的情况一模一样要么小吴死,要么那个案子从头再来,可能再没有机会了。我当时该怎么办?”

    李清焰叹了口气:“总要做选择,可是选择又太少。”

    裴元修重重向后一靠:“何止太少,根本他妈的没得选你知道吗我有未婚妻了。”

    “……嗯?”李清焰一愣,“什么时候?”

    “去年的事儿。你别怪我没告诉你,这事儿我实在不好意思说。”裴元修开始抓着酒瓶喝,“国防部的郁培炎,他的孙女。清焰,你知道促进会的人干嘛盯上我爸?”

    李清焰想了想:“因为他作风强硬吧。不少妖族不喜欢他。”

    “哼……再强硬他也只是北山的治安总长,年纪到了卸甲回莲华宗去,促进会的人杀他有什么用?我告诉你就是因为郁培炎上面有风声,想要试着提一两个高阶修士到高层去。”

    “这事儿真成真了,他就能影响国家甚至整个联盟的大政策……到那个时候联盟境内的妖族会更惨。所以他们才想杀他去年我和郁培炎的孙女订婚就是因为这个风声。可是你知不知道那女孩儿是个什么样子?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好意思跟你提?”

    裴元修瞪着他,一指客厅里关着的电视机:“新闻上那些飙车的里面就有她。”

    于是李清焰能理解他的感受了。前几天他也遇到过几个“暴走骑士”,知道那些“年轻人”虽然只比他或裴元修小了五六岁,但完全是“成年人”与“小孩子”的区别。

    现在两人在黑暗中说一些有关种族、国家、甚至整个世界的危机,而那些“孩子”应当在纵情声色或者仍在黑暗中狂飙吧。即便是在同样的年纪他自己已在北西伯利亚的训练营中受训、偶尔会被派遣去执行一些风险极高的、近乎自杀的任务。而裴元修则开始熟悉特情局、莲华宗的内部事宜,开始为日后的独当一面做准备了。

    元修厌恶的不是所谓的“包办婚姻”。对于修行世家出身的孩子来说,从没有所谓的“自由恋爱”。即便是林小曼的那样的人,倘若真与自己有了什么结果,也必定付出惨痛代价。因为一代又一代人已经证明唯有两个拥有强大灵魂的人结合,才有可能诞下更强的后代。正是因为修行世家在数千年中一直这样做,才没叫所有的人的灵魂都被稀释到极点。

    他的父亲裴伯鲁在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娶了唐疏馨这样一个在凡人中算是资质较好、但在世家中却算是不起眼儿的女子。

    后来他在公务中杀死了她……当时心里会不会已经开始后悔、开始认为这个女人拖累了他呢?

    李清焰叹了口气。裴元修早就知道在择偶方面,自己的选择有限。因此曾经说过即便是“包办婚姻”,可只要那人不叫他厌恶,便可以慢慢相处,培养出些共同点,好不叫往后的日子变成折磨。

    甚至有一段时间他认为那个人或许会是林小曼。

    可如今这位国防部长的孙女……似乎令他感到厌恶。从本质上就是两类人。

    李清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从他手里将酒瓶夺过、放在茶几上。裴元修没表示反对,只靠在沙发上醉眼迷离地盯着他。他该意识到自己过量了,但似乎贪恋这种短暂的、不可能持久的轻松时刻。

    他拍拍自己的脑袋:“我醉了,是吧。从来不是你的对手。唉……李清焰,你真身到底是个什么?”

    李清焰笑笑:“刚到进修班的时候不是已经展示过么,是燕。不过当时我跟那群人说是玄鸟。燕子也叫玄鸟嘛。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我是他们的祖宗,这样多威风。”

    裴元修咧嘴大笑,拍打自己的膝盖:“去你的,你才不是我祖宗。你当我忘了是不是妖族到进修班里不是叫你自己现形,而是用术法叫你现形。可当时的术法不管用,你就说‘那还是我自己受累吧’,化成一只燕。”

    “我告诉你啊,那些人就没信过你真是燕。你在进修班三年人家就研究了你三年,到北西伯利亚训练营又三年。现在你档案都记着呢真身不明疑似燕。”

    李清焰失笑:“哈?那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违反纪律了。不过他们不信我也没办法儿……我的确只能化成燕,那我就觉得自己是了。我也想搞清楚我是怎么回事我巴不得他们帮我揭开谜底。”

    裴元修点点他:“又狂妄了吧……你这家伙看着低调,但骨子里就是很狂妄。你和我是什么人呢。都是小人物……小人物身上有些秘密惹得大家有兴趣了,可是后来发现搞不清楚、费时间,也就算了。世上的秘密那么多,谁非得盯着我们呢?我从前也很狂妄……觉得是天之骄子。可是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老爸杀了自己老妈,又把我给卖了买家儿是个暴走骑士哈哈哈……”

    他笑了三声,戛然而止。

    两人对坐、沉默一阵子,裴元修长出一口箭似的白气:“我刚才醉了。”

    他叫自己醒了酒。李清焰就笑笑:“偶尔醉一下也不错。”

    然后他也装模作样地长出一口气。

    醒了酒的裴元修看着他:“清焰你有没有喜欢过谁呢?哪怕一瞬间?”

    “有。”李清焰站起身,“但不告诉你。因为我现在已经不醉了。我该走了,严肃生在哪儿?今晚是个带他走的好机会,对促进会说因为龙王过境,所以特情局也乱了。”

    裴元修往地上一指:“我把他带回来关在地下室了。”

    然后他也站起身,看李清焰:“保重。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