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了业回到家里,生命似乎终止了一般,变得索然无味,了无生趣起来。每天跟着村子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栖,偶而两人碰见了,那心里似乎便有说不完的话,吐不尽的细水流长,两人往往在聊到忘形时突然就撇见身边走过的村里人异样的目光,这一下使他们意识到他们已经是长大了,毕竟男女有别,不应该再那么幼稚不应该再停留在儿时曾经过往的岁月里,于是竟索然散场,然而人散心犹在。于是,那儿时的曾经过往的点点滴滴就在头脑的深处,从黑夜到黎明一点点地被挖掘翻新出来,且乐趣无穷,于是在那样无聊的时光里,在那样愚昧无知又封闭的环境里,两个人竟都觉得即使他们不见面不说话,对方的音容笑貌,一频一笑就在眼前神交似的,并且那模样儿,那话语儿一点都错不了。

    因此,在毕业之后闲置在家中的那一段时间里,彼此还是很幸福很快乐的,因为虽然他们不能够再像从前那般青梅竹马,朝夕相处,但毕竟还能偶尔聚到一起、碰到一块儿,然后那份小甜蜜小快乐便会漫延很多很多天……他们也从未去认真也不想去分辩那到底是友情还是爱情,反正就是一种说不出的小甜蜜、小幸福,谁也不想去提及,分辩或去证明什么,就那么盲目去享受那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小秘密。

    直到有一天振华验上兵要走了,这似乎是成了他们之间的一道分水岭。两人在兴奋之余似乎也都意识到了什么,因为那种灵犀是一直流通到两个人心灵深处的。月兰首先想到的是做一个丝线绣球送给振华吧,后来又想想这有点像古代那种大小姐的定情之物,有点太女儿气,小家子气而作罢;后来又想到买一个小笔记本,她在上面写了满满的、密密麻麻的寄语,然而写完了,写满了又觉得太多了,那上面一页页的祝福和希望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普通朋友的局限;于是那个小笔记本又搁浅了,后来月兰又抽出她的最长最长的几根发丝配合五彩丝线编织了一个手链。然而编好了以后还是有点信心不足而作罢。

    这样等到两人见面的时候,那份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产生的别离之情一时竟使两人激动地有点语无伦次了,月兰说:“你要走了,我想送你点什么东西留作纪念吧,也没有什么好送的!”振华说:“是的,我也想送你点什么东西,也不知道送什么好,这样我到部队给你来信吧!我把在部队里的生活都给你讲一遍!”“好啊!……”月兰听了激动地叫了起来:“那我也把家中发生的事情都给你讲一讲,只是家中每天都是这样一成不变的平静生活,也没有什么好讲的!”“这样的生活好呀!我就是希望永远都这个样子就好了,这个样子我们就永远不会有什么变化了!”“想的美!……”月兰听了一撇嘴微笑着说道:“人哪能永远不变呢!过了这个年咱们就十九岁了,明年就二十,后年就二十一……”。

    振华听了这话脸色立刻就凝结了一下,是的,刘月兰的话是对的,人哪能永远都那么大呢?尽管岁月的变化离我们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但是我们还不得不相信它依然存在这个事实。想到这里,他还是有点无可奈何地说道:“但我还是希望你永远不要变,永远都像小时候的那个刘月兰,扎着一个马尾辫子的黄毛丫头……”说到这里他似乎很动情的用手抚了一下月兰的头发,他的这一动作使月兰也不由地心里动了一下,但是下意识里她还是一扭头,一把将他的手打开了:“别碰我!”振华笑笑,深情地望了一眼她柔顺的长发,遂将手放下了。这样,突然他就望见了月兰手腕上戴着的那个色彩鲜艳的五彩手链来:“呀!这是什么?给我看看!”说罢了就去抓她的手臂,月兰见状就惊恐起来,一下将手臂举得高高的:“我不叫你看,我不叫你看!……”无奈振华已死气白赖抓住了它:“哇!真好看,什么时候编的?送给我了!——怎么上面还有几根头发?”月兰听了立刻神气地一仰面说道:“这是我在我头发里挑的最长的、最好的几根,配合丝线一起编的,有意思吧!”“有意思、有意思!送给我了!——还说没什么东西送给我,鬼着呢!”月兰听了不服气地说道:“谁说送给你了?我自己编着戴着玩的!”“不行不行,我就要!——”振华趁机就抓着她的手腕死死不放,欲强解下来。“好了好了,我给你解,你把我的手腕都抓疼了!”“不行你要不解开我就不松手!”“好好,我给你解,我给你解!”月兰本来就是费尽心思打算送给他的,一见他如此喜欢,正中她心意,忙欣悦地解了下来。只是振华依旧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不放,月兰几乎就贴近了他的胸膛,似乎能听到了他呼吸的声音,这一下使得两人的脸色都绯红了起来。解下了手链两人似乎都欣喜地要蹦起来,“给你了!”月兰羞涩地说道。振华听了就心里溢得满满地,眼睛都眯瞪成了一条缝,他拿着手链就往自己手上戴,月兰见他不会打结就又帮他系上了。那一刻,两人就有一种眩晕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使得两人的心灵紧紧地缠绕,牢牢地拴在一起了,不需要什么海誓山盟,不需要什么媒妁之约。到这里振华又问了一句:“月兰,你真的能不变吗?”“什么意思?”月兰抬起头望着他,振华望着她就有一种醉眼朦胧的感觉,他顿了顿说道:“我怕你有一天变老喽!……”“去!……”月兰嘘了他一声。“我开玩笑的,我是希望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永远都不变就好了!”“那是当然!”月兰一甩辫子说道,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一直老是说怕她变了变了的,不就是怕她在家找婆家吗?她当然不会了。

    振华走的那天,他看见月兰站在送行的人群里喜不自胜地左右环顾,他的心不由乐得犹在指尖舞蹈一般,虽然他们之间没有明确地表白,也没有期许什么,但那种心灵的感应和相通已经使得那一切变得多余而冗繁了,月兰看着振华向着她这儿来回摆了摆手才坐上了吉普车扬长而去,带去了她满心的欢喜和期盼。

    振华当兵走后,月兰每天就在百无聊赖中打发着那无聊而空洞的光阴,终于有一天她盼来了振华热情洋溢的来信。接着不久后又盼来了第二封、第三封……月兰当然也都一一回了,振华甚至把在部队里每一天训练日程都跟月兰讲了,月兰就把在家中鸡鸣犬吠之事都跟振华讲了,这些在别人看来单调又无聊的话题被他们极其生动地叙述起来,在双方看来只是别有一番情趣,当真是乐趣无穷。这样当有一天有人见月兰大了,出落得楚楚动人的时候,就上门来跟她提媒了,月兰见了就把那齐顺顺的马尾辫子一扭,高傲地说道:“我才不说媒呢!——”然后就跑到安静的田间地头望着那长天出神:“振华,不管是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我一定等到你回来!”

    没想到世事蹉跎,白云苍狗。他们还没有等到憧憬的那一天的到来,这个世界已经在悄然置换了日月。虽然他们心心相印,虽然他们谁也没有想要违背当初的诺言,但是世事却在不以他们意志为支配的情况下发生了转变。孟振华已经订下了亲事。

    月兰每天到西北大河里的窑厂干最苦最累的码砖坯子的活儿,有年龄大点的婶子大娘见她模样娇俏,年纪轻轻,就劝她:“月兰,小闺女家别干这活儿,将来过两年找老婆家都不好找,这儿的大老爷们捣蛋的狠!……”月兰听了不屑地说道:“那怕什么!我凭干活拿钱,管他们干什么!”

    这样当振华从部队里再次来信的时候,月兰连拆都不拆开看一眼就投进了那个老铁皮盒子里了。那个铁皮盒子是家中多年前就保存下来的,犹如古董一般,如今归她个人所有。里面满满当当地塞满了她的个人物品,当然最主要的东西就是振华的来信。曾经的甜蜜回忆,美好憧憬如今只是一个幻影而己,幻影破灭原来不过就是一个铁皮盒子而己,冰冷而坚硬。接着振华又来了第二封信,又来了第三封信。月兰终于忍不住拆开了信,刚一铺开信纸,开头熟悉的两个字体“月兰!”一跃入眼帘她的眼泪就止不住成串滚落了下来,当她在泪雨滂沱中看完了信的时候,就已经原谅了振华,是的,振华订下这门亲事也并不是他所愿意的,在信中他看到振华见她心灰意冷,使他一封封信石沉大海,他所受的痛苦煎熬并不比她少,并且他在信中已经明确地向她表达了爱意,并说这是他从很小时候就有的愿望,只是到大了,玩得熟悉了,反而弄不清那是一份友情还是爱情了,直到这一次订亲才使他幡然醒悟他这一辈子是非她刘月兰不娶的。当刘月兰在泪雨滂沱中读完了信,她终于在泪痕斑斑中尽展颜了。于是她赶紧给振华回了信,并劝他不必太记挂她,她会在家里好好的等着他复员回来的,并且她还叮嘱他关于菊香的事要妥善处理,不要太伤了人家的心,她会在家里好好等待他的归来。

    当月兰能够在窑厂哼上一两句小曲,并且乐意同身旁的人说上一两句话的时候,几乎整个窑厂一下子都春光明媚了。于是每个人都想方设法于有意无意间能够跟她搭上一两句话,凡是她身边的活儿还没等她察觉到就已经有人抢先帮她干好了。其中有两个叫社会和四辈的,对她尤其地阿谀奉承,只要一到空隙的时间,他们就嘻皮笑脸的趴在她的面前,月兰因为早心有所属,对他们也并不以为意,只待理不理地一笑置之。后来慢慢地时间久了,熟识了,虽知道他们都没成家,也就只把他们当作朋友处了,虽察觉到他们身上有不少恶习也就并不以为意了。一天社会对月兰说:“小兰,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咋样?”月兰说:“我现在不找对象!”“不是!……是那个四辈看上你了!”月兰听了立刻“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你胡扯吧?!——”“真的!真的是他看上你了,他让我替他说说……?”社会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月兰,态度认真的说道。月兰望着他极其认真的态度,就相信了他的话,然后语重心长的说:“那你跟他说罢!我现在真不想找,我是把你们都当作朋友处的,我真没有那个意思……”“真的?好嘞——!那我跟他说去,让他别意想天开了!”社会一惊一诧,异常兴奋的神态一下子弄使月兰很有些莫名其妙。

    社会回头就跟四辈讲了:“看吧!人家没看上你!好了,下次该我上场了!——嗳!咱可说好了,要是我追到手喽你可不许眼红起热的!”“唏!——就你那个熊样的人家能看上你?别腥人了!”“嗳!这个你别问了,等着瞧好吧!”社会歪着头斜着眼一身的邋遢相,朝四辈诡异地挤了一下眼皮就拖拉着双破布鞋走了。“咱可别使那种下三流的手段呵!——”四辈望着他吊儿郎当走过去的背影笑笑地说道,社会听了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然后伸出一面手掌朝着空中摆舞了一下,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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