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又归。

    南瞻好像没有冬天一般,四时都是温温暖暖的,没有结冰没有下雪,若不是看到嫩芽新发,都不会注意到,转眼之间我在这里又度过了一个四季。

    正月结束,天气开始回暖,春草长势极佳,贵人们打马球的次数逐渐增多,建康城里接二连三的办了好几场春围,唯独宫里迟迟无人起头。我眼巴巴的等着来人下帖子,邀我打一场马球,等杏花开落,才等到陶贵妃的帖子。

    马球会在西郊草场举办,离着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天微亮时就出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好一番折腾才到。于归怕我不熟悉路线,刚收到消息,就自告奋勇的来做我的领路人。

    草场的草不是很深,却也茵绿一片,赛场四周都设了席座,大约能坐上数百人。正中席位上首是陶贵妃、梅娴妃和几位勋爵妇人的位置,赛场后面,设有很大一处更换衣服和用膳休息的地方,内置雅室,男女分开,中间隔着人造小溪。

    见安康几人说得正欢,也不好打扰,环顾四周,在一处安静角落里寻到允康,似乎还没睡醒,倚在小几上托腮打盹儿,大白猫乖巧的蹲在她脚边,惬意地舔着爪子。我拉着于归径直朝着允康走去,于归忙攥着我的手,俏皮眨了眨眼,示意我不要出声,然后蹑手蹑脚踱到允康身后,猛地一声大叫将允康吓了个哆嗦,于归哈哈大笑,静等允康找她算账。允康好脾气依旧,不去搭理,偏过头看着我摇头苦笑。

    屋内几人听见动静,齐刷刷的看向我们。这时一个穿橘色衣服,眉清目秀的少女率先出声:“缺缺公主来了呀。怎地没人通传一声呢。”边说边朝着我走来,亲昵的挽着我。

    我笑得勉强,人生地不熟,也不知如何称呼,一个劲儿点头,只是觉得此人热情过头让我有些吃不消。我忙寻了空隙不着痕迹间抽出胳膊,站到于归身边。

    于归眉毛一挑,附耳过来,一一为我说明:“站在安康右边这位穿橘色衣裳的,是陶贵妃的外甥女,陶尚书家的嫡长女陶絮儿。年纪比咱们都要稍长,你可以唤一声陶姐姐。注意啊,她可不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口蜜腹剑,最爱捧高踩低。左边那个紫色衣裳的,是盛世祯将军的小女儿盛云姜,跟你差不多年纪,你就随我,唤她名字就行。”

    于归让我留意记下,只因都在尚书苑里习礼,日后定会常常见面。

    安康步伐轻快,几步上前,朗笑出声:“我望门口望得眼都花了你们才到。说,你俩姗姗来迟,让我们枯等这半晌,该当何罪。”

    我无奈道:“想要什么,你说便是。”

    安康欢喜不已,赶忙道:“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你马技精湛,球肯定也打的好。待会赛场上,你就故意输我们两杆,以做赔罪。”

    我听后释然一笑,轻松点头答应:“让你就让你。待会儿到了赛场上,我让你两杆便是。”

    以我的马技,别说让两杆,十杆八杆都不是问题。北邱马背上得来的天下,我更是马背上长大,从小跟在阿诏身后,骑马在无边无尽的草原上撒野奔跃,这小小的草场于我而言,根本不在话下。

    旁观的盛云姜听得笑起来:“就你那马球打的那般差,就是公主放水让你两杆你也是打不赢的,何必呢。”

    “谁说的,我可是很厉害的,你若不信问允康,她就知道我的球技如何。”安康不悦,连声催促让允康作证。

    始终站在最后的允康没想到会突然叫到自己,尚在眯觉之中,冷不丁抽神回来,茫然一句:“二姐姐是要吃果子吗,那果子确实不错,甜而不腻。”

    安康噗嗤一笑,用指头戳了戳允康脑袋,恨铁不成钢道:“除了吃就是睡,你最近都快吃成秦落雪那只笨猪了。”

    这一骂,惹笑了众人。

    盏露蹙眉,轻轻拉了拉允康衣袖,小声提醒:“小姐,二小姐说的不是这个。”

    允康仍是迷糊:“那是什么?”

    陶絮儿讪笑道:“都说五妹妹不善言语,反应迟钝,如今看来不仅如此,你还有些耳背呀。你若是饿了,多吃几块果子,跟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你们家怎还缺这点吃食吗。看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想必这番折腾够呛吧,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早说不来为好,反正打马球这种事,是我们这些嫡女的必修,与你关系不大。”

    允康脸色如常,一句不落的听完陶絮儿的讽刺,却没做反驳,倒是护犊子的安康黑着脸怼道:“都说陶姐姐娴静温柔,哼,却没想也是个逞口舌之快的。我们家哪比得上你们国舅府,几辈子都在吃果子,都是些金贵果子,天天吃,顿顿吃,人都快吃成果子了。怪不得,最近我看着陶姐姐,怎么看怎么像块饼!”

    “你什么意思,你说什么?”陶絮儿脸色瞬间铁青,再笑不出来,横眼睨着安康,随时要掐起来的架势。

    安康也不惧畏,杏眼圆睁,讥笑反问道:“你耳背吗?还是,想多听我说几遍。”

    。

    “允小五!”帘后有人惊喜喊道,屋内瞬间安静。

    众人回头,是秦落雪掀开帘子进来,笑意冉冉。走近几步,拜见我兼向几位姑娘问安后,自然而然向着允康走去,几近蹦跳的到她面前。

    “长极呢?他没来?”我盯着屋外,却没见长极身影。

    秦落雪口气慵懒:“他在马场上呢。这会儿正和太子殿下,武平齐,还有陶家六郎在一起为打马球做准备。”

    我默了默,继而道:“那你怎么不去准备,跑这儿来做什么?”

    安康也有意问他为何到此,见我先开口询问,忙竖着耳朵听他回答。

    “我自然是来看允小五的。”

    他说得这样欢快,完全不顾在场几人的反应,只看着允康笑得开怀。笑意更浓道:“允小五,我看见名单了,待会儿你也得上场。你在黄队,我在红队,是对手,不过你放心,我肯定护着你。”

    允康并没有细听他说话,只专注于逗猫。

    安康脸色渐变,微有些愠怒:“你瞎了呀。这么多人,就只看到允康一个人。”

    声音不大,却也能听得真切。允康闻言怔住,耳根子瞬间烧红,忙挪了挪位置,左闪右躲的避着秦落雪。偏秦落雪毫无忌惮,允康挪一步他就跟着挪一步。

    我和于归眼观鼻鼻观心,将一切看得明白,只是不能点破,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那边的陶絮儿率先打破宁静,柳叶眼微微睨着低头假装顺猫背的允康,音量故意提高几度道:“小公爷这般意允康,怎么也不分分什么人在场。你没看到人家姐姐脸色如此难看,怕是对你的厚此薄彼,十分不满呢。”

    安康虽看不惯陶絮儿为人,但见她提及心里想法,却也任由她去,没有开口反驳。

    秦落雪将视线从允康身上收回,横眉冷对着陶絮儿道:“这关你什么事,我在意谁是我的事儿,与你这八竿子打不着的生人有何关系。”

    于归噗呲一笑,对着我挤眉弄眼,四下无声,陶絮儿又羞又恼,恨不得给秦落雪一巴掌,但顾及太多,又将一腔怄气归结到允康身上,恶狠狠的用眼剜着允康。适时陶絮儿身后侍女低声细语提醒她,该去马厩挑选马匹好为赛事准备,倒是让她趁机逮住机会,指桑骂槐道:“急什么,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挤破头也得不到。哼,下贱坯子,我的事也是你能管得了的?”侍女埋头不敢吭声,随她骂去。

    于归再笑不出。

    我实在听不下去,这波污言秽语竟是从一个世族贵门之女口中说出,顿觉刺耳无比,我毫无掩饰的投去嫌弃目光。

    我拍了拍允康的肩膀,翻着白眼道:“哪里来的乌鸦叫,真是烦人。”

    于归噗嗤一声,再次笑得毫无遮掩。跟风道:“不是乌鸦便是麻雀。”

    同陶絮儿一道来的盛云姜羞红了脸,忙扯了扯她的衣袖,喃喃道:“莫在说了。”

    陶絮儿觉得自己得了势头,越发说得起劲,夹枪带棒道:“哦,我忘了,我可不能随意指责奴婢的,奴婢也可能成为主子的生母呢。唉,咱们这些贵族宗世的血脉,也不完全正统呢,混入低贱血液的例子也不是没有,你说对吧允康妹妹?”

    因为我不懂她们说的是什么,没法替允康说话,只好将她拉过来护在身后。我去问安康,她虽面露不忍,可既不回我又没开口为允康辩白。

    允康脸色苍白,我握着她冰凉的手,如身处冰窖。

    “陶絮儿你不要太过分。”

    秦落雪看着允康如此难受,努力遏制的怒火再次迸发,但他又不能对一个女子动手,正要出言讥讽,猛地被允康拉住,允康摇了摇头,眼里满是祈求。苦笑着说自己的出身在世族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虽没扯破这层遮羞布,也免不得被人拿此说项。

    我顿时明白,不管谁占了上方,压力都会让允康背负,陶絮儿不会有丝毫收敛,反而会得寸进尺的欺辱她。看着始终不发一语的允康,心里一窒,陶絮儿的存在简直让我厌恶。

    992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