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达布松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他的出身并不高,只不过是北部卡瓦尼亚斯省波特雷罗·塔夫拉州一名普通农场主的儿子。

    那里遍布的高山严肃阴郁,养不出那种轻松戏谑,但是他的奉献和勤奋工作的劲头,可是连所有认识他的人,包括敌人在内都承认的。

    他还有一段短时间的“从军”的经历,那是在罗梅罗军政府统治的时期,罗伯特·达布松参加了极右翼政治派别组织的军事组织“暗杀队”。

    听名字就知道这个准军事组织是干嘛的,它的主要任务就是从事一系列的暗杀任务,而目标就是那些被极右翼政治派别指认为左翼派别的政治人物,其中包括当时的萨尔瓦多天主教会总主教,为穷人和弱势群体争取政治权利,同时批判美国支持右翼政府的奥斯卡·罗梅罗大主教。

    不过这段时间很短,但是让他养成了一种铁血自律的性格。

    在暗杀队被政府强令解散之后,罗伯特·达布松转而投身政治,加入了民族主义共和联盟,并且很快受到党派背后的支持者,那些种植园寡头的看中,成为了民族主义共和联盟的主席,基民党最大的竞争对手。

    政府内阁里的部长们私下里讨论,都认为他是一个合格的反对党领袖。而在公开的场合,则拼尽全力的让他继续待在这个很适合他的位子上。

    有时候他给自己施加的压力好像比政敌带给他的还要多,还要大……

    最近有多家媒体发文称,去年国民议会选举,反对党以微弱的劣势落败,最近又面对总统选举,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政党越来越焦躁不安,他的党魁的位置也受到威胁。

    这些“故事”含糊其辞,缺乏真材实料,一遇到硬碰硬的地方就有点自相矛盾了。

    不过《新闻写真》好像深擅其中的奥妙,引用了某一位不具名的“党内高官”的话,暗示说:党魁的位置不是留给落选的可怜虫的。

    当然,这只是一句抱怨的话,谁也不能够说《新闻写真》是在造谣。

    不过嘛,政治上的事情谁也说不清,罗伯特非常清楚的知道,大家都野心勃勃的想要成为领袖,暗地里肯定有人在搞一些小动作。

    如果是平时,罗伯特根本不会把这些界癣之痒放在心上,但是谁让现在不是平平常常的普通时刻呢。

    面对基民党这个最大的对手,他必须要让整个民族主义共和联盟团结一致,共同对敌,不能有丝毫的力量浪费在内耗和没完没了的磨皮擦痒中。

    因此,他登上了著名的《周末观察》这个热门的时事节目,一个政客对三个最顶尖的记者,想就最近的流言为党派正名,让所有的民族主义共和联盟的党员团结一致,继续支持自己。

    节目一共四十分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大半时间了,一直有些风平浪静,甚至是无聊。

    罗伯特·达布松娴熟的技巧和超人的耐心将主持人弗瑞德·伊格纳兹伍兹抛过来的问题一一的挡了回去,回避了每一个尖锐的问话。

    “看起来哪怕塞萨尔不在,我也干的挺漂亮的,”罗伯特暗道,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布尼塞尼奥没有出现,“等节目完成以后去看看这个老伙计吧。”

    于是罗伯特打起了精神,他要推进这场谈话的节奏了。

    他说根本就不能够确定党派内究竟是谁在反对他,言外之意就是根本就是外界的媒体无中生有,肆意污蔑。

    而且最值得关注的并不是这些暗地里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的阴谋,而是何塞领导下的政府所推行的政策所造成的经济衰退,当然还有内战,这场因为政治理念不同所造成的战争已经进行了好几年了,国家的经济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民众也困苦不堪,而作为执政党最高领导的何塞主席却根本拿不出办法来解决这一个问题,大家也看不到短时间内结束战争的可能性,还要继续忍耐下去。

    所以位置真正岌岌可危的并不是他,而是我们的何塞主席。

    他说媒体把他的麻烦夸大其词,添油加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但是,“你能够说出任何一个向你提供新闻线索的人的名字吗?任何一个,”罗伯特将目光转向《新闻写真》的总编让·德鲁,风声就是他第一时间放出来的,也是他写的最夸张,最起劲。

    总编先生很明显不习惯被别人“开炮”,赶紧转移了讨论的话题。

    距离结束还有五分钟,讨论就像是陷入了一片烂泥地里一样一脚泥水停滞不前,一旁的制作人不停给主持人弗瑞德·伊格纳兹伍兹使眼色,又敲了敲手腕上的表壳,示意他提一点更具有攻击性的话题,他们的工作就是要用非常辛辣的问题,不时的给谁“放放血”,这样才能让观众提起兴趣,保持收视率。而反对党的领袖做客他们的节目,这种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很明显,弗瑞德作为一个老练的主持人收到了节目制作人的暗示,他看着心情愉悦的罗伯特·达布松,准备抛出自己精心准备的问题:就在节目开播前不久,一个陌生的包裹寄到了他的手上,里面的东西让自认为见多识广的弗瑞德的心跳都漏了两拍,这简直就是一颗500kg的航空炸弹,足以让此刻坐在自己对面的反对党领袖“粉身碎骨”。

    但是谁关心这些呢?节目的观众才不会理会谁死谁活呢。他们唯一关注的就在于,话题够不够火热,问题够不够劲爆。他们希望看到的是,那些大人物在他弗瑞德抛出的问题面前哑口无言,狼狈不堪。

    “罗伯特先生,请允许我利用最后的一点时间,问一个私人一点的问题,”弗瑞德左手摆弄着一个黄色的马尼拉纸皮袋子,“请问你是天主教徒吗?”

    罗伯特露出一副圣明的样子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过教会一直以来重申过的教义,就是“同性恋是一种罪恶”,那么,罗伯特议员,请问你赞同同性恋是一种致命的邪恶吗?”

    面对这个问题,对面的罗伯特少见的迟疑了一下,然后他郑重其事的回答道:“我想现在不是讨论这种复杂的话题的时候,毕竟这个问题很难解释,而且这其中涉及到了教会,毕竟我们讨论的是时政问题。”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话题还是有意义的吧,”哈,他慌了,弗瑞德露出胜利的微笑,“而且很简单,只需要你回答赞同还是不赞同就行了。”

    罗伯特的心里在快速的思索,虽然他接受天主教会的指引,立志帮助他人,勇往直前,树立了清晰的人生信条,也奠定他政治信仰的基础,但是这并不表示他对于天主教会的所有教义就全盘接受并且毫不质疑了。

    在他的心中,其实并不认为同性恋就是多么大的罪过,也不认为这就是像弗瑞德提问的那样,是一种致命的邪恶。

    但是一方面是全国数百万的天主教徒,一方面是稍微违背一下自己的内心意愿,这种计算,连小学生都会做。

    他的思考被主持人视为了迟疑和退缩,所以问题还在继续,“……那我换个方式来问,你认为教会的这个指引是错误的吗?”

    这个问题里面有一个大坑,不容许罗伯特有任何的迟疑和错误。

    所以在这样面对整个圣萨尔瓦多市民的电视直播中,罗伯特必须回答得干脆利落,“不,我不认为教会的这个指引是错误的……”

    “那么很好,”弗瑞德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他转过身子面对着摄像机,“观众朋友们可以看到,罗伯特议员是反对同性恋的,那么接下来,我将会向观众们展示一些照片,请罗伯特先生解释一下,为什么他长久以来的挚友,身边形影不离的新闻发言人兼政治顾问,布尼塞尼奥·塞萨尔先生为什么会对公众隐瞒自己的性取向吧……”

    接下来,罗伯特·达布松什么也不知道了,什么也不想回答了,他只看到节目的工作人员用幻灯片的形式,将一张张照片放大了,打在了身后的幕墙上,照片上的人是他长久以来的挚友,身边最信任的顾问,对外的新闻发言人。

    他的头挨在一个年轻男人的肩膀上,脸上是一副幸福的微笑,结合他们所在的地点-一间房间内的床上,身上一丝不挂,稍有智商的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罗伯特·达布松首先是沉默,紧接着怒不可遏,他并不是愤怒于布尼塞尼奥对于他的欺骗,而是愤怒眼前的这帮人,只是为了对付他,就把塞萨尔给拖了出来,让他在整个国家的民众面前赤身裸体,毫无尊严的被曝光,这种做法就好像鞭尸一样,罗伯特不能接受布尼塞尼奥面对这种残酷的命运,他只是一个无辜的被牵连者,这些人真正的目标应该是冲着他来的。

    “他们怎么会……他们怎么敢……,”他努力压抑自己的怒火,望向弗瑞德的目光中,好像燃烧着一股熊熊烈火。

    只是已经来不及让他再为塞萨尔这个老朋友辩解什么了。

    一切都太迟了,片尾的结束字幕已经打出来了,主题曲也飘荡在演播室中,数百万观众必须要很仔细才听得清楚弗瑞德的结束语。“谢谢您,罗伯特议员。恐怕我们没有时间了,这四十分钟真是愉快。”他笑了,“感谢您的合作。”